興慶府內,各路遊騎帶回來的訊息,讓滿朝文武,無不皺眉。李察哥在朝堂之上,那自是胸有成竹,只管是勝券在握,如此安眾人之心。
但私下裡在李乾順面前,李察哥已然也是皺眉:“陛下,而今之局,實難也,以往著實小看了蘇武啊……還請陛下恕罪!”
李乾順卻是還來安慰:“此非你之罪也,一是那良輔敗戰之罪,二來是宋人太狡詐,忽然兩千裡出兵河西,倒也無妨,朕依舊信任你,而今青壯徵來不少,雖然兵甲有缺,但十五萬大軍不在話下,此舉國之力也,你當善用,有些部曲精銳,有些部曲只能守衛一下城池,莫要混淆其中,生死在此一遭,列祖列宗鑄在基業,我等當守得住!”
兄弟倆的貼心話。
李察哥面色格外嚴正:“陛下,那我出城去了,先去靈州,宋人三路而來,不外乎就是讓我亂陣腳,我自不亂陣腳,他們不過是想安然到得靈州城下,分兵之法已然不可,那就讓他們來,靈州本是堅城,宋人以往從未真正打到過這裡,只以為到了這裡就萬事大吉,那就讓他們到靈州了,如此三路便又成一路,那就城池決戰!”
“嗯,如此也可,以逸待勞,只待宋人三路變成一路,兩萬五千之騎在外成掎角之勢,依舊可以亂他糧道,只要堅城不失,長久而下,宋軍必退,到時候,再來追擊掩殺,便也是大勝!”
李乾順自也是有大謀之人。
雖然局勢上節節不順,但總歸不論如何,一場決戰才是勝負。
亦如先祖元昊,被遼人打得興慶府都沒了,躲進賀蘭山,自也還能再回。
宋人想勝,你還遠著。
“陛下,臣去也!”李察哥起身來禮。
李乾順立馬也起身,拉著李察哥的手,兄弟二人情比金堅,同心協力,自是其利斷金。
送,一直送,遠遠去送,依依惜別,家國社稷,生死存亡,就在此番。
蘇武自是不知党項人這般應對,他還帶著騎兵左右馳騁來去,只要党項人有兵馬而出,他就要第一時間趕去支援。
也是防備党項人快馬快出,襲擾後勤輜重。
所以三路大軍,腳步依舊不快,只管在這人煙稀少的地方慢慢來走。
東京城中,自也在等,等的就是蘇武大軍兵圍西夏靈州城的訊息。
自也是一等不來,二等不來。
按理說,那遠則不過五六百里,近則三四百里的距離,不外乎慢則八九天,快則五六天的事,蘇武麾下,還有騎兵上萬,那騎兵三四日,也當看到靈州城了。
天子的耐心,越等越少。
早已氣怒的天子,面色上豈能好看,龍亭之下,琴都撫不動了,只有話語:“拖沓,還在拖沓!到底為何如此拖沓?那蘇武到底心中在想什麼?這都幾月了?冬日進軍,已然開春,艮嶽之中,花都開了!”
天子,也越來越有那般所謂雄主的脾氣了。
童貫連忙解釋:“陛下,大軍已然三路而出,正往靈州去,可再等等,興許捷報不遠!”
就看蔡京忽然轉頭看了看張邦昌,張邦昌立馬會意,便是時機已到,自來開口:“陛下,若是頭前,臣萬萬不敢隨意而言,已然好幾番了,臣不得不說一語……”
“你說!”天子手一抬。
“許……真是怯戰!”張邦昌語氣其實篤定。
天子也問:“蘇武何以是怯戰之輩啊……”
天子這麼問,其實還是不能理解。
張邦昌立馬就說:“陛下,八十餘年,幾代天子,伐夏從未真正建功,許那蘇武……也是擔憂,擔憂自己也不能真正建功,不免也是愛惜羽毛,如今他也身居高位,擔憂不得建功,不免……昔日種種付之東流,所以如此猶豫躊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這麼一說,童貫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果然,天子眉頭就皺……
蔡京便也幽幽接了一語:“老種之輩,與夏打了一輩子仗,乃至昔日五路伐夏,他也在其中,此時許不免也是急切,奈何蘇學士為帥,無奈其中……”
“聖旨說得清清楚楚,他蘇武豈能熟視無睹?”天子在怒,那是怒其不爭,蘇武啊蘇武,你這是要做什麼?“哎……”蔡京在嘆氣,嘆氣此時也很重要,便是一種氛圍。
張邦昌也嘆氣:“哎……是啊,若真是愛惜羽毛,雖然可以理解,但不免也是有負聖恩啊……哎……許還是年輕,年輕才會如此患得患失……”
左右之人,連連嘆息,天子便也嘆息:“哎……諸位,此般,該如何是好啊?”
蔡京一語來:“還是陛下定奪才是……”
“是啊,陛下定奪啊……”張邦昌也如此來說。
天子眉頭皺了又松,鬆了又皺,皺松來去,終究還是要定奪:“換帥吧……換得种師道為帥,讓蘇武為副帥,蘇武本也還是悍勇之將,只管讓他奮勇殺敵,只要事成,來日也不少他功勞。”
張邦昌便是來言:“陛下向來愛人,此也是無奈之舉,种師道本是西北老帥,許更合適此戰。”
“下旨吧!”天子點頭來。
童貫立馬想說點什麼,卻是話到嘴巴,口水一吞,又收回來了,不免心中也有埋怨,蘇武啊蘇武,你是真不會當官啊!
以往亂來,不知幫你遮掩多少,而今你也自成勢力了,何以還是如此?
許也當受點苦頭,來日也知道收斂,好在天子仁善,並不真來懲戒,只讓你奮勇殺敵,功勞也不少你的……
真想此番,他童貫也無奈何了,還能說什麼呢?說不了什麼了,天子決意如此,臨陣換帥,那就換吧……
反正已然是大好局面,种師道也是有能之帥。
王黼自去幹活,聖旨而下,換帥!誰再去奔?
自還是程浩,那是膽戰心驚,趕緊再去軍中,趕緊要去與蘇武再說說,你做點好事吧,一定要立功啊,事已至此,立功方能將功折罪啊!
聖旨在來,飛奔不止……
真問蘇武在乎嗎?或者蘇武知道嗎?
許他真知道換帥的聖旨在來,他不在乎……
這軍中之主帥,是聖旨說換了就換了嗎?軍中大小事,到底聽誰的,是聖旨能變的嗎?軍將們心中服氣誰,願意聽誰的?
從決定了穩健的戰略那一刻,蘇武就不在意這換帥之事,他只管幹活,帶著騎兵來去馳騁,守衛三路之軍。
只等換帥的聖旨來,蘇武不免還要召集眾將一起宣讀。
且問蘇帥,可不可憐?當然,這都是小事,蘇武也在皺眉,已然走得好幾日了,党項之軍,連個人影都不見。
事情有變………
党項人還在龜縮,這是準備以城池來禦敵。
蘇武自也在謀在想,得變,也得變。
輿圖在胸!西夏中心之地,其實是一字長蛇陣,諸般城池,就是沿著黃河“幾”字河道左邊的那條而建。
就是南北方向,順著河道一一排列,這是天然地理,非是人力而為。
所以宋軍北來,按理說,那就該沿著河道,一個城池一個城池從南往北去打,如此打到興慶府,第一個城池就是靈州城。
想來党項大軍,此時就在靈州集結,準備守城,也準備決戰。
要換思路了……
蘇武這邊慢慢在謀。
大同之北,女真大營裡,中軍大帳,濟濟一堂是軍將,卻是個個黑臉不言。
在等大金天子完顏阿骨打,阿骨打慢慢而來,是被人抬來的,阿骨打坐在步輦之上,一直被抬到大帳最頭前。
便是隻看這一幕,眾人一片悲傷之色,昔日那個豪氣沖天的無敵英雄漢,馬背上縱橫馳騁全無敵,而今裡,真就是行將就木的模樣,精氣神全無,面色慘白,臉頰凹陷……
連那雙以往如鷹隼一般的銳利目光,此時也渾濁非常。
眾人昔日裡,皆是看過完顏阿骨打那馬背上意氣風發之英雄氣概,此時再看當面,那就越是悲從中來。
甚至已然有人偷偷在抹淚水。
大帳之內,氣氛越發壓抑。
完顏阿骨打稍稍抬手揮了揮,便是連揮手都揮不動,有氣無力在說:“無妨的……人豈有不老不死?我若真死了,也是安心,還有你們呢,女真一族,子子孫孫,無窮無盡!”
眾人抬頭去看,便是這一語來,眾人悲色當真去了不少,一股子堅韌又寫在臉。
阿骨打便是又說:“是張覺之事?先好話與他說一說,教他偃旗息鼓!”
完顏宗望便是開口來:“父親,此輩反覆之賊,還有什麼好話與他說?只管出兵去打,我等暫時去不得,就從錦州調派叔父去,只管打殺了去,以儆效尤,若是此番容他,往後不知多少人要效仿!”
“嗯,兵自是要派,就往闍母從錦州去,但也先與他好好說,那張覺,我大金如此加恩與他,他何以還要作此念?我大金是哪裡對他不住?若是好話說不得,那就打!”完顏阿骨打有氣無力慢慢說著。
“得令!”完顏宗望點頭來。
“爾等便把這出兵之事的細節慢慢再議,往後之事,皆看你們的了,吳乞買,你來主持議事,往後,皆由你主持議事!”
完顏阿骨打,話語無力,卻是目光掃視來去,看似隨意之語,其實已然是在指定繼承人了。
完顏吳乞買,不是阿骨打的兒子,而是完顏阿骨打的弟弟。
完顏阿骨打的人格魅力,自不用說,思慮之周到,也不必質疑
國家初立,遼國還在苟延殘喘,戰事未罷,內部政事更是一團亂麻,處處困難,內憂也起,好比這張覺竟是反叛要歸宋。
更也還有宋,宋,大敵也!這個國家,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多很多,先要徹底覆滅契丹之遼,接著要安定內部,還要與宋有個分曉,直到與宋分曉出來了,這個國家才算真正徹底立住。
其實還是危機關頭,緊要關頭,此時此刻,這皇帝之位,還不是傳給兒子的時候,唯有完顏吳乞買,才能鎮得住這些內外之事。
這個國家,才有可能真正立足。
只管這一語出來,滿場眾人,皆是一驚,一邊去看阿骨打,一邊也是去吳乞買,來去看……不免也都明白,新君已定。
吳乞買老淚就落,說不出什麼感謝之語,感謝的話,反而不合時宜,只管是泣不成聲來……
阿骨打左右抬手:“抬我回去,我要歇息了!”
這是給吳乞買傳遞權柄,讓吳乞買順順利利接下這一攤子事,也不管吳乞買如何落淚,只管抬著慢慢出去。
吳乞買連忙起身,卻是阿骨打一語來:“不必來送,主持大事,多事之秋,不可懈怠!”
阿骨打話語,極其嚴厲。
吳乞買起身,卻腳步動不得,只是站定。
一個人,一個國家的成功,豈能沒有道理?只待阿骨打出去了,大帳之內,不免還有一番悲傷,悲傷之後,眾多漢子,自還要做事,家國大事,興亡大事。
完顏宗望在罵:“宋人如此,無恥背盟!諸位,諸位!我女真向來重信義,所以才有如今之成,如宋這般背信棄義之輩,豈能容忍?”
完顏宗翰便也起身來言:“誓不能忍,正也是我缺糧少錢,人丁不興,此事為緣由,正好擄掠!”
青壯之輩,那自是激進非常!吳乞買壓了壓手臂:“稍安稍安,此事還當從長計議!”
完顏宗望拱手一禮:“叔父,宋之精銳,此時正在西邊與黨項大戰,此時若不動手,只待党項一亡,來日更是千難萬難,此番南下擄掠,便也是給背信棄義之宋人一點顏色瞧瞧,好教張覺之事,再也不發,也好教宋人知曉要與我等如何相處,宋人欺我,便是看不起我等,豈能忍氣吞聲,此番忍氣吞聲,來日,當是更會變本加厲!自古道理如此,從來不變!”
吳乞買一語來:“南下言語,陛下不會同意的……”
“而今叔父主持大事,何以如此瞻前顧後!只管派我輩去打,擄掠來錢糧人丁,才可緩解眼前之局,才可有我大金強盛之基!”完顏宗望,那是銳意非常。
一來為公,二來為私,今日這皇位傳到吳乞買,來日也該傳回來……
完顏宗望,要的也是名望,要的也是眾望所歸。
也可見,大金之帝位,大金之權柄,從吳乞買之後,往後也會進入血腥爭奪的模式裡,皇帝也會死於非命。
便是此時,完顏宗望的話語,豈能沒有道理?覬覦燕雲之錢糧人丁,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此時此刻還不幹,等到党項一亡,女真的處境,只會愈發艱難。
完顏宗翰自也來言:“當伐宋,此時不伐,來日必然悔之晚矣,就從大同東去,入燕雲,伐宋!諸位諸位!”
便看眾人皆起:“伐宋伐宋!”
吳乞買左右去看,心中不知如何想,但口中連連嘆息:“哎……你們啊……教我如何是好,伐宋,陛下不願也,我若點頭,我……那……那就先試著打一下,不可真打,擄掠一二就是,擄掠一二……”
“得令!”完顏宗望大喜。
再看滿場,豈能不是摩拳擦掌?要說富庶,關外之地,那真是窮成什麼樣了?那燕雲之地,才是滿地流油!
唯有完顏宗弼一人,心中複雜無比,來了,還是來了……
他知道要來,只是萬萬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快到反應都來不及……
這就開始了?
是啊,都說得對,此時不打,更待何時?待得那宋人精銳之軍滅了党項再打?伐宋…………
(兄弟們,這是今天晚上的,昨夜只睡片刻,先趕緊提前寫出來,今天怕是沒時間寫了,如此不斷更!明晚再來。還是求個月底的月票,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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