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這段時間,終於也算忙好了,諸般官員一一定妥,便也是朝堂內諸般勢力之間的爭奪達到了平衡。
其中最主要的是燕山宣撫使並燕京知府,其人名叫王安中,這位以往是翰林院學士,後來升為翰林院學士承旨。
此人在文壇上,其實很有大名,也算是當世比較知名的詞人,此人出身也是極好,乃蘇門學士,早年當真拜過蘇軾,今年四十八九。
王安中能得這個職位,是王黼此時在政治上的勝利,也就是說王安中乃王黼舉薦,甚至可以算是王黼一黨。
王黼以往沒有黨,自從超晉八級之後,一直在經營,終於讓他經營出了一點成果,這個成果便是王安中,也是王黼頭前幹活真賣力,功勞苦勞也都算有,天子也照拂了一二。
如此,王黼也算在地方上有了勢力範圍,就是燕京之地。
只待這王安中好好幹,幹好了,再升遷,再升遷入東京,豈能不是王黼在朝中的一大助力?譚稹,便也算升官了,他官職為河東河北宣撫使,全權負責整個大宋的北地防務,人也駐在燕京。
舊遼國也有一個人,名叫張覺,中過遼國的進士,本是遼國遼興軍節度副使,兵敗降金,被金人賜官為臨海君節度使,知平州。
最近,金國直接把平州當做了金國的南京,張覺自然而然就成了金國的南京留守。
張覺卻也不安分,最近頻頻派人越過邊境去燕京,帶著私密的書信去找王安中,也找譚稹。
所為何事?歸宋!
張覺有意歸宋。
王安中與譚稹自是大喜,商議幾番之後,先安撫張覺,也暗自派人越境去見張覺,倒是如今這邊境沒什麼危險,金人忙著幹遼人,來去越境不算事。
自也有那稟報的公文快馬到得東京去。
不免天子又與諸位相公來商議。
彙報的主角是王黼,他激動萬分,正在天子面前侃侃而談:“陛下,此我大宋天朝上國之仁德也,天下之人,無不仰慕王化,心懷故國,張覺之輩,也算讀書之人,得聖賢教化,昔日隨遼,遼雖外邦,但早已非蠻夷之輩,而今在金,豈是正統?自是天下正統居中,我大宋人心在此!”
王黼之語,一來是真心所想,二來,不免也是王安中之功勞要立,此事一成,王安中豈能不是天大的功勳?
憑藉這一件事,王安中入京來,豈能不是高位?
往後,王黼在天子面前說點什麼事來,豈不就有了一個極大的助力?
這麼經營下去,總有一日,王黼也能是那蔡京之勢,一語出,滿場附議。
天子聞言,也看左右,便是讓眾人都來說說……
蔡京倒是不言,他是被動知曉這件事的,剛剛知道,還在思索。
童貫來言:“王相公,這般之事,利弊其中皆有,利自不用說,其中弊端……王相公可有思索一二?”
童貫這話,那自也不得罪人,只是提醒一二,這件事是大好事,但也還是要從長計議。
王黼立馬來說:“樞相有知,此事弊端,不外乎與金人頭前議定之事,不能互相招攬對方之民眾,這不,咱也沒去招攬啊,是那平州官員與百姓主動來的,是他們想當宋人,不是咱們招攬他們來的……如此,也並不違背頭前議定之事,想那金人也無話可說。”
蔡京算是回過味來了,卻也稍稍有些糾結,這件事不差,開疆拓土,總歸是好事,就是這辦事的人……
便也問一語:“譚相公乃邊事帥臣,倒也不知他如何說?”
問的是譚稹之意,這件事自也涉及譚稹,若說這辦事的人,一個是王安中,另外一個是譚稹。
真說起來,王安中是王黼的人,那譚稹自也與蔡京交好。
且譚稹如今,顯然也已成勢,來日這樞密院必然是譚稹的勢力範圍,蔡京顧慮也多,這件事到底是支援還是不支援,譚稹的意見很重要。
一來是不好隨便因為一點事把譚稹得罪了,二來,譚稹如今還算尊重蔡京,算是自己人,還不到競爭對手的地步,譚稹的利益,也當維護一二。
王黼等的就是這句話,立馬說道:“回太師,譚相公自是邊事帥臣,豈能不願開疆拓土?此事,譚相公自是非常支援!”
說到這裡,蔡京倒也無話可說了,這天下的好處,他蔡京不可能一個人都吃得完,昔日童貫要吃,如今譚稹王黼要吃,自也都要吃上一口。
但還是童貫來說:“就怕此時惡了女真,來日不免懷恨在心!”
王黼當場就答:“豈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懷恨在心,那頭前我大宋還借糧二十萬石與他,他們豈不感恩戴德?本是盟邦,此事也非我等主動招攬,是平州百姓與官員自己要來,他們要來,我等本著仁義之心,總不能把同族之人拒之門外,此理,到哪裡都說得通!再說,女真而今戰事未罷,且內政困頓,自顧不暇,有何不可?”
倒是說得在理,童貫認真去想,女真如今,還真就是戰事未罷,內政困頓,真說佔便宜……有便宜不佔,那是王八蛋。
童貫倒也不信女真還真會因為這件事,就要動那兵戈。
他們內部的事還沒搞定,還真沒有能力再搞事,自當是要捏著鼻子認下。
且再去想,想那女真……
長遠之事來說,女真來日,與宋,許也是大敵,豈能不趁此機會削弱一二?童貫想來想去,便也不言了……
那就天子來言:“而今我朝,兵鋒正盛,出則數十萬大軍縱橫,入則萬萬之民安居,歷數史書之載,而今也不得不想那女真之事,女真雖然力微,兵力不過幾萬,人丁不過百十萬,但自古北地之蠻夷,從來就是中原之大患,昔日為盟邦,那是時勢所致,如今之勢,只問如此女真,豈能為大宋之盟邦?”
天子此語一出,已然不在此事,高度拔起來了。
一邊說的是宋金兩國的本質,以及對未來的預計。
另外一邊,真說起來,一個百萬人口都不一定有的國家,與如今之宋為盟邦,這種外交的模式,其實是不能接受的。
也說漢與唐,那是萬國來朝,那天子是萬國共主。
何曾見過漢與什麼樓蘭龜茲是盟邦?
何曾見過唐與什麼契丹党項是盟邦?
天子之意,既是要重複漢唐,那自也當是天下共主,來日與女真的關係,那也應該如此,女真合該前來拜見受封,此,便是萬國來朝,才是漢唐。
不然,史書記載下去,後人看宋還與一個蕞爾小國是盟邦,這豈不難看至極?
眾人聽來,便也就懂了天子之意,那就更多說不得什麼了。
天子又道:“所謂恩威並施,上次女真使節而來,朕已然施恩,此番,便也當上一些手段,好教女真知曉,大宋之國,有恩有威!”
說白了,也是敲打一二,最好是女真人自己上道,下次再來,當以臣子之禮,那到時候便又好說,自是不再敲打了,一高興啊,還賞賜幾番。
若是不上道,只待此番党項事罷,說不得還真要給點顏色去看看。
人心如此,如今大宋當真如日中天,這天子,當真已經有了一代雄主之心思。
說不了對錯,合該如此,歷來如此,祖宗教誨如此,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就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就該這麼辦,不幹,那才是後人恥笑。
至於天子趙佶與朝堂諸公,是不是對自己的能力與實力有錯誤的估計,那是另外一回事。
王黼自是大喜:“陛下聖明,那臣這就與王留守……還有譚相公回信去,就說朝廷之意,乃胸懷仁義之心,既然不是招攬而來,是那平州官民仰慕王化之歸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當以仁義待之!”
天子聽得很高興,點頭來:“這般,納土歸附,以平州為泰寧軍,擢升那張覺為泰寧軍節度使,張覺之下,各有官職,另賞賜財帛之物供應官民,此仁義也!”
“遵旨!”王黼躬身大禮,成了成了,自是趕緊去幹。
朝堂上下,都在操作,蘇武興許,也有預料。
不然,他何以讓張叔夜與宗澤等人要加緊經營京東城防之事?
也是蘇武,知道自己影響不了這些大局之事,哪怕蘇武就在當場,那天子之意再明顯不過,又豈能是蘇武拉得回來的?
那王黼之輩,又豈能是蘇武能說服的?
若真是蘇武能說了算,那唯一之策,其實就是徐徐圖之,先練好內功,也等那些山林裡出來的女真人先享受享受美好的生活,多喝酒多作樂,多御幾個女子,多感受感受山林之外花花世界的奢靡…
如此,再與女真爭鋒,慢慢來……
就好比這党項之事,就得慢慢來,但朝堂上下與天子,哪個能允許他慢慢來?那催促的旨意,一封接著一封在去。
此時此刻,蘇武正在沙州城下,看到的就是一片土黃,連蘇武渾身上下都是土黃之色,城池不大,戰爭不難。
只是蘇武又一次感覺自己疲憊不堪,近兩千裡的賓士,終於到了終點……
軍漢們自是爬牆而上,殺得一番人後,城池就開。
站在沙州城牆之上,舉目遠眺,蘇武看的是這片土地的千年往事,也看玉門關在何處。
不知多少年,中原人沒見過玉門關長什麼樣子了……
還不是感懷的時候,調轉馬頭,就是回程,自也留得一部駐防沙州,當要改名,為敦煌。
敦煌就是好聽,沙州就是不好聽。
回程也是急趕,得快,卻是半路之上,就碰到了天子使者,還是程浩。
天子派來追回蘇武的人,聖旨自也就在程浩之手。
蘇武還問呢:“怎麼又是你?”
程浩苦笑:“這般苦差,來去無事,只有急奔,誰人又願呢?只管是我一拍胸脯,自就到我身上來了。”
也看程浩身上的模樣,乾燥寒冷風沙的打磨之下,也不成個人形了。
蘇武又笑:“不錯不錯,這般苦來,你也熬得住。”
程浩笑不出來:“我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一路會這麼苦啊,倒也知道是往河西來追你,故人詩詞裡,說什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都教他們騙了!”
“不也還說什麼大雪滿弓刀,羌笛何須怨楊柳嗎?”蘇武還是笑,自是樂觀非常。
程浩哪裡有絲毫樂觀,只管從背後的布囊裡掏出聖旨來,遞給蘇武,一臉的擔憂:“你看看吧……陛下此番真是氣怒非常,要換帥了!”
“換帥?”蘇武還是笑,接過聖旨,去了火漆,看了看,便是一卷,塞進靴子裡,說道:“無妨!”
程浩更急:“你怎麼……你心真是大,這還無妨?事關天子信任,事關前程,怎能無妨,你若是教天子不喜,你若是失了寵信,你若是……”
“怎麼?怕我連累了你?”蘇武插了一語。
程浩當真點頭:“豈不是?你若失勢,我這好不容易在京城裡混出了點臉面,豈不也跟著就沒了嗎?好不容易才耀武揚威幾番,豈不又教人痛打落水狗?”
這大舅子,還真直白。
蘇武便笑來:“就憑你能入這河西之地來追我這份苦差,這輩子也當不了落水狗!”
程浩這回,那是真吃得苦頭,剛剛從京城去了宥州,再從宥州而回,又立馬從京城出發,一直追到了河西之地來。
程浩能這麼吃苦,老天……是看得到的。
能吃苦的人,那就有無數的苦可以吃,這輩子可就別想消停了。
程浩卻是一語來:“你還能打趣說笑,我都急死了,這一路來,我可睡都不敢多睡,只想趕緊把你追上,你可趕快往那興慶府去啊,再不去,咱們這一家子,豈不就是落水狗了?”
“這不正去的嗎?”蘇武安慰一語,卻是這事,還沒那麼快,如今河西已下,就要抽調兵馬往河西方向來,如此好讓党項人分兵應對。
如此就是三路了,且看党項人那兩三萬的騎兵,如何去分。
如此,便也是蘇武的後勤壓力越來越大,還當再從西北各地徵召民夫,給錢,還得給錢!
壓力有點大,蘇武這一把,幾乎是梭哈,他的經濟能力,也快到捉襟見肘的地步。
只盼著打破興慶府與周遭城池的時候,能回一波血來。
党項這麼多年的經營,應該家底很是深厚,這個家底,不是糧食之物,而是金銀銅鐵之物,這東西,在西夏換不到多少物資,但只要蘇武把這些東西運到大宋,那就是盆滿缽滿。
而且,西夏還有一個重大的產業,那就是鹽業,這得把持住,一旦西夏變成了大宋,那這鹽業就是源源不斷的財路。
自是就去,先回韋州,程浩自又往東京回去覆命,蘇武顯然越來越喜歡程浩了,不為其他,這大舅子,沒過過幾天真正的好日子,還真就是這種家庭出來的男人,能經事能幹事,最有奮鬥的動力。
先在韋州見种師道,分兵,种師道這邊分兵四萬進駐武威,以辛興宗為帥,辛興宗那是臉都笑開了花,渾身上下是幹勁。
曾幾何時,他也稱帥了,拍著胸脯,只說死戰!這前程,那是越來越有奔頭,人嘛,就怕看不到未來,但凡真看到了一點,自動化身核動力驢。
不免也是御人之道。
再回宥州,從宥州分兵兩萬五千,往种師道麾下聽用。
只待這些事安排好,議定同日,開始進軍,三路之軍,當真就動。
人馬,戰兵,輔兵,民夫,車駕,那是有多少帶多少。
這進軍之動作,還只是一個試探,自還是穩紮穩打,連紮營的東西都帶上。
一天也不多走,三五十里即可,沒事就紮營,看到風吹草動就紮營,乃至一日不動也可,就是穩健。
顯然,犯險從來不是戰場的常態,穩健才是自古以來戰場的主旋律,亦如兵法有云,先立於不敗之地,才可再去謀勝利之法。
這是定計。
且看党項人的應對!
而蘇武,自是帶著一萬兩千之騎,來去在奔,遊騎到處去跑,且看党項人是先集中兵力打一路,還是真的四面出擊。
党項已然沒有多少迴旋的餘地了!
最近一路种師道,只待他能走去兩三天,那離靈州城也就不過二百多里。
三路大軍,動作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