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汴京城中,東華門外。
太學生數百之多齊聚於此,有名曰陳東者,振臂高呼:“今日之事,蔡京壞亂於前,梁師成陰謀於後。李彥結怨於西北,朱勔結怨於東南,王黼、童貫又結怨於遼、金,創開邊隙。朱勔身死亂軍,李彥慘死西北,此天收也!宜再誅四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
只聽此語,滿場學生,自是個個義憤填膺,只問,大好的江山,何以至此?
昨日還是天朝上國,讀書人個個榮光在身,何以今日,北國滿目瘡痍,汴京也一時岌岌可危?在場,自也不止有太學生,還有許多汴京憤怒的百姓,有高門子弟,亦有販夫走卒,整個皇城,四面八方,已然被圍得水洩不通。
此番國家之失敗,點燃了眾人的怒火……
學生士子們,最是激憤熱血,高門大戶此番大出血,也要找個地方發洩,找個人來懲治,販夫走卒們對朝廷積怨頗深,此番不論怎麼樣,不死幾個昔日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心中更不可能暢快……
便也還帶著許多人美好的期待,只管是換了天子,換了朝臣,這個國家,一定就能好起來!
就好比那所謂冥主選舉,國家好不起來,這一波人不行,自換一波人來,國家就能好了。
不免也還有人在後推波助瀾,一時間,疾風暴雨就來!群情激憤,民意難平!
皇城之內,垂拱大殿之上,天子一臉無奈又擔憂,只問:“這可如何是好啊?”
眾多臣子,自是許多人心中也有激憤,以往不言,那是不敢,而今新君已然大權在握,豈能沒有敢言之輩?
才升任不久的御史秦檜,出來朗聲:“陛下,此番百姓受難,自是不少人尸位素餐,而今社稷轉危為安,皆仰賴陛下與諸位忠義之奮勇,而今,豈能不清算罪責?”
秦檜在衝鋒陷陣了!
“臣附議!”
“臣附議!”
附議之聲,此起彼伏!天子無奈嘆息:“朕也擔憂有人會說朕是那暴苛之君……但此番民意沸騰而起,群臣激憤在言,朕……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天子得往外推責任了,倒也不是其他責任,是在告訴蘇武,不是朕要這麼幹,是不這麼幹不行了,皇城都被人圍得水洩不通了,此非朕意,朕也不過是受得裹挾……
秦檜便是來言:“陛下心善,卻是社稷不可動搖,此番北地遭難,此上天降罪之罰,便也是上蒼庇佑,再出賢君力挽狂瀾,天命所歸,陛下豈還能以私情度之?”
御史孫覿也來開口:“陛下,不誅殺此四賊,不足以平民憤啊,如此豈能取信天下?”
“唉……”天子難受不已,起身來,左右去看,看眾多忠義臣子那憤怒的眼神,無奈說道:“這般吧……著王黼出京,貶為崇信軍節度使,著童貫出京為昭化軍節度副使,著蔡京出京為崇信軍節度副使……著梁師成為彰化軍節度副使,此四人,褫奪一切恩封,如此吧……”
秦檜一語說來:“陛下有好生之德也!”
天子心情不好,已然起身轉頭去了,只管剛出殿後,那臉上的無奈就換成了欣喜。
一旁耿南仲在隨,自也是喜氣洋洋,只道:“如此,既全了陛下之仁德,又除了後患!”
為何這麼說?只道這些人能當真安穩出京?出京還是能出的,路上,沒有一個能活!有的是辦法讓人死!
這些人一死,許多事,至少安心了五分。
天子點頭來:“也是你出此妙策啊!”
耿南仲笑著來答:“更是陛下果敢決斷!”
這對親密無間的君臣,互相還吹捧來去。
只是天子不免也還有擔憂:“這般,那蘇武當是說不出來什麼吧?朕可算是善待了那童貫……至於童貫來日死在外地,那當也是民憤所致……”
耿南仲連連點頭:“自是如此,陛下,不必過於擔憂那蘇武,他蘇武一人而已,天下強軍多的是,他若無朝廷之義,豈能一呼百應?便是在京東軍中,他若要做謀逆之事,怕是也難有人從!”
耿南仲也當真自信,他這自信也不是空穴來風,這大宋朝,何曾有過領兵之人當真敢做傻事的?天子還是擔憂:“唉……如今,女真還在河北燕雲,卻還只能倚仗於他!”
“陛下,我大宋到如今,已然是九位天子,那蘇武能在軍中短短時日身居高位,何也?一來也是蘇武當真善戰,二來不免還是童貫之提拔抬舉,他其實根基尚淺,真要說一呼百應,昔日狄青如何?狄青昔日在西北,那才真是一呼百應,入京之後又如何?不過也是惶恐而終。”
耿南仲與趙桓說話,當真直白,看似在安慰天子,其實不免也是在告訴天子,不必把那蘇武看得太重,如此,不免也還有排擠之意。
怕也怕天子真與蘇武來個交心,那倒真麻煩了。
天子此時,好似當真安心了不少,腳步慢慢走去,稍稍沉默片刻,也說:“那個秦檜著實不錯,此番辦差得力,還有那個御史孫覿,也是忠直之輩!”
耿南仲明白,點頭:“秦檜,可擢升為御史中丞,陛下以為如何?”
御史中丞,已然就是朝廷核心大佬,監察系統的老大,三品之高。
若是按照正常升遷,秦檜這輩子不知要熬到什麼時候才能熬到三品,卻是這亂局之中,新舊交替,也就不會有人再去在乎什麼超晉之事了。
天子自是點頭一笑:“妥!”
天子聖旨而下,出的皇城,雖然沒有直接誅殺四賊,但都貶謫遠地,倒也暫時能安撫民憤。
眾人慢慢散去,好似經歷了一場自下而上的大勝,販夫走卒,那一個個是高興不已,好似只因為他們此番來陳情,所以國家才懲治了惡賊。
眾人自是一個個自得不已!
太學生亦是如此!此,就是為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訊息隨之而走,當事人豈能聽不到?蔡京的車駕,慌慌張張往那童貫的府邸就去。
童貫豈能不慌?他自在書房之內來去踱步,有些事,他還下不定決心!
蔡京來了,是來幫他下決心的!兩人密會,落座沒有什麼寒暄,連茶水都不要,蔡京已然開口:“樞相啊……唉,還稱什麼樞相,道夫賢弟,你我這般年歲了,昔日沉浮也有,此番不同了!”
道夫,童貫的字,好多年沒人叫過了。
童貫自也點頭:“我豈能不知此番不同……”
“那你還想什麼啊?你我這般年歲,出京去走,今日到此處,明日來了新令,又到那處,兜兜轉轉,千里萬里,死也!”
蔡京昔日怎麼整治別人的,別人自也會怎麼整治他,他還能不懂這個?只是蔡京還是沒算全,他自己倒是這麼死的,但童貫不是,童貫直接被人摁在路邊一刀砍了頭去。王黼也是一刀被人砍殺在路邊,梁師成,被繩子勒死!其中道理,倒也不是什麼蔡京是士大夫殺不得了,不外乎是蔡京真的年歲太大,經不起幾番折騰就死了。
王黼年輕,不用刀殺,一般死不了。童貫這廝,身體不差,到處去跑,卻還活著。
童貫自也在點頭,他也猜得到整治自己的辦法,卻還在猶豫,只道:“我知我知……”
“你已然知了,還在想什麼呢?”蔡京急不可待,他也知道自己經不起折騰啊!一旦出京,那必然沒有迴旋的餘地了!“事關重大……”童貫說著話語,手都在顫抖,真問為何?其實還是不太敢,他是個太監,他沒有那些什麼家大業大,沒有什麼子孫要照拂……
蔡京出得一語來:“可笑,可笑啊……”
童貫一時疑惑:“何事可笑?”
“何事可笑?你說你啊,道夫賢弟,你說你這輩子求個什麼?我知也,求個史書萬代、名垂青史,你要什麼封狼居胥之功,你有了,廣陽郡王也封了,死也無妨了。而今呢?一併皆褫奪了去,來日,文人手中一支筆,誰記你有功?你如今,在京城裡,那是賊名,賊也!還是說來日蘇武會記你有功?我看那蘇武啊,年少不自知……”
蔡京語速放慢了不少。
“蘇武……”童貫嘆息一語來。
蔡京便接著又道:“人這輩子,有罪有功,不過如此,就看人記得你的罪,還是記得你的功。那蘇武……你也這般年歲了,豈能不知?就此下去,往後,他能有什麼好日子過?還指望宣麻拜相?真是笑話……”
兩番話,一番說童貫自己,這一輩子的追求,到頭來是一場空,這許真打到了童貫的軟肋……
一番說蘇武,下場怕也不好,童貫此番不動,來日更也不可能指望得上,不免是童貫之名,在史書之中,可就要遺臭萬年了!
道理說盡了,童貫眉頭緊皺不松,兩人一時沉默,針落可聞。
許久,童貫說得一語來:“要想辦法,不論如何,見太上皇一面!”
蔡京陡然就喜:“好好好,那就想辦法……此事許不難,有你,有梁師成,你們總有辦法!”
童貫與梁師成,不必多言,本就是宮中大佬。
“如今,我無辦法,梁師成有辦法!”童貫一語說去,他便是篤定梁師成有辦法,又道:“倒也不必真見太上皇,一個書信來回即可!”
蔡京已然起身:“那還等什麼……”
趕緊去尋梁師成,梁師成此時此刻,在家中豈不也是惶恐不安?他家與王黼家是兩隔壁,圍牆上有門直通,正也碰頭在說。
商議來去,似也都在想童貫與蘇武之事,便也都是知道,生死在此番了。
兩方之人,倒是想到一處去了,豈能不是一拍即合?童貫為什麼說梁師成有辦法?
宮中有一條密道,不少人知道宮中有一條密道,至少風言風語裡聽說這件事……
不免也是秘聞,天子密會李師師之路也。
只是大多數人不知道密道到底在哪裡,甚至也有人把天子寢宮都翻了個底朝天,沒找到。
密道其實不在天子寢宮之內,天子也怕死,這麼一條密道,若是在寢宮裡,但凡被刺客從城外找到了,豈不鑽出來就把天子殺了?這密道,唯有梁師成一人知曉,乃至密道這件事,昔日就是梁師成親自督造的,至於挖密道的工匠……那自不必說了,其中本也多是死囚之人……
且這密道,本也不全是現挖,汴京城歷史極為悠久,幾千年之久,最早就有城池,後來還是春秋戰國時候魏國的都城,黃河岸邊,滄海桑田,幾番被泥水淹沒掩蓋,又好幾番重建。
汴梁城下,埋了不知多少朝代的舊城,乃至還有汴京城地下水系統也是四通八達。
汴京城下,這些埋葬在其中的歷史舊城,造成了許多空腔乃至地下道、下水道,也還藏著汴京城裡無數作奸犯科的人,被那些黑道人物稱之為“無憂洞”,裡面的盜匪之輩,綁架販賣孩童女子,家常便飯,藏汙納垢所在。
這條皇城密道,自是獨立的,不與那所謂“無憂洞”聯通,卻也用上了那些地底下的歷史遺蹟,所以昔日建造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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