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權相

第25章 天上月,舊時人

就這一天之間,先是洞悉了孟老狗的陰謀,沒有掉進萬劫不復的深坑;接著又穩住了崑山那邊的商路,讓生意有延續下去的可能;現在又有可能跟陸侍郎攀上關係,他終於在這鋪天蓋地的壓力之中,望見了一絲曙光。但他不知道的是,周陸氏跟陸十安哪兒有什麼熟悉的,她的話,無非是想讓丈夫安心罷了。

躺在深夜的床上,聽著丈夫這幾日難得熟睡時的微微鼾聲,周陸氏覺得自己哪怕會受點委屈,也值了。

夢安客棧,甲一號院。

陸十安坐在院子的火爐旁,望著明滅的炭火,怔怔出神。

他不是在悟道,而是在消化齊政白天那一番話的後勁。

別看齊政就聊了那麼一小會兒,可對這位吃過見過的大佬而言,那些言簡意賅的言語背後,所展示的看待問題的角度,是他聞所未聞的,而這番見地所透露出來的格局和視野,更是讓他這個曾經站在朝堂高處的人,暗自心驚。

原來自己對於制度的思考,還那般淺薄,只停留在實務的操作層面。

人人都說自己若不是這張嘴,肯定能去政事堂裡坐坐,但想來這就是自己和政事堂相公們真正的差距吧?他們看問題肯定不會如自己這樣一葉障目,而是如齊政這般高屋建瓴吧?

他自己都沒發現,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將齊政的見解,提到了和政事堂那幫老妖孽一般的地步。

而齊政所說的另一點,則讓他更加心神激盪。

這些年裡,他始終忘不了當初那場志氣激盪,意氣昂揚的新政,大家揮斥方遒,縱論古今,彷彿就要一掃本朝積弊,而致天下清明。

但迎接他們的,卻是反對派無情的反擊,僅僅半年,在皇帝的默許下,新政便徹底宣告終結。

他沒有親身參與其中,但他永遠都記得,當他事後去看望自己那位罷官還鄉的座師時,對方的腰背雖然還挺拔,頭髮也還整齊,彷彿什麼都沒變,什麼都還在,卻缺了那股以前從未缺過的精氣神。

問起新政,落寞的老人沒有憤懣,沒有哀傷,只是望著遠方的天空,輕輕說了一句,“仲平啊,你知道嗎?我們差一點就摸到月亮了。”

陸十安抬頭望天,一輪皓月安靜地懸於天際,似乎觸手可及。

他緩緩地伸出手,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看起來那麼近的,實際上,卻是那麼遠。

“老陳。”

“老爺。”

“稍後我修書一封,你明日上午帶去程府,請齊政過來,記得姿態恭敬些,務必請到。”

“是。”

翌日清晨,在一夜的輾轉反側和心理建設之後,周陸氏一大早便在心腹婢女的陪同下出了門。

馬車沒有直接駛向夢安客棧,而是去往了陸家。

也就是她的孃家。

江南陸家的確是人所共知的高門,但具體到周陸氏他們這一支,已經是典型的名氣大於實力了。

雖然也沒什麼名氣,但依舊大於實力。

否則周陸氏也不至於嫁給周元禮這個商賈之子。

自認門第甚高的陸家之所以捏著鼻子允許嫡女嫁了個富商之家,是覺得周家好歹也能接濟一下自己這個外強中乾的家族。

事情的發展也和他們設想的一樣,周家對他們畢恭畢敬幾乎有求必應,銀子用度盡數慷慨解囊,周陸氏的父兄對此也能自我安慰還算不錯,對小兩口不說多好但也不太壞。

但這一切,在陸十安仕途走上快車道之後就變了。

我們陸家這是又要起飛了啊!

什麼?人家陸大人住在江寧,又不在蘇州?那不管,我們共用一個太爺爺,有問題嗎?他都起飛了,我們家裡起飛還遠嗎?四捨五入這不等於我們家已經起飛了?

既然已經起飛了,你一個商賈賤民憑什麼跟我們平起平坐?

雖然江南之地,商事繁盛,商人地位頗高,但對陸家這種自認為傳承數百年如今又不那麼發達的大族而言,在嫉妒發酸之餘,門第就是他們僅存的驕傲。

自此,周元禮在蘇州陸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備受冷眼,以至於到了後來,他每年除了必要的不得不去的場合,幾乎從來不再登陸家的門。

而周陸氏也是在受盡嘲諷之後夫唱婦隨,很久都沒有回過孃家了。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來了。

馬車的車輪輕輕碾過了不知道多少塊石板,蘇州陸府,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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