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眼中希冀的光悄然熄滅。
聽完這最後兩段,他清楚地知道,在今日之周山,任何人無論用任何手段,都無法阻攔齊政走上那條登天青雲路了。
黎思源的神色也瞬間黯了下來。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他和齊政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世人常說詩文詩文,詩詞的確足以揚名,也足以顯露才華,但文賦始終是站在文人鄙視鏈的頂端的。
能作出好詩,吹毛求疵的或許還會說寫不出好文;但如果能寫出雄文,會不會寫詩也都無所謂了。
能寫出這等雄文的齊政,壓根就不是他這種靠著些許文墨和鼓吹手段揚名的所謂才子能媲美的。
聶鋒寒和李仁孝也呆呆地看著齊政。
如果說一開始,他們面對齊政,是小覷天下英雄般的傲然。
大意便是:除了我,在座的都是廢物。
在被齊政擊敗之後,就變成了高手和高手之間惺惺相惜的尊重。
這時候,便成了:齊兄,你且站起,除了我和齊兄,在座的都是廢物。
但現在,在瞧見連續三關的強勢碾壓,以及最後這一篇足以名垂千古的雄文之後,他們對齊政已經只剩下了仰望。
若是還要計較,頂多便是:齊兄,你在說在座的都是廢物之前,我倆能不能先站起來?齊政的文章,從立意到文采,從結構到起伏,都是讓此時的他們望塵莫及的存在。
至於餘生能不能趕上,以二人的才智和狂傲,甚至都無法確定。
他倆都這樣了,其餘如王範等人那就更不用說,眼中的崇拜仿如都凝如實質了。
難怪方才自己擔憂,齊兄會輕描淡寫地表示無所謂,原來人家的文章裡,藏著這樣的轉折和絕殺。
這最後一段,同樣也讓全場所有人心服口服。
你們不是說在腦子裡想故事不可能嗎?
我再給你來一遍,我不僅想了一個故事,我還把它寫了出來!
同時,什麼叫契合主題?什麼叫相反立意?
我先順著第二關的立意,甚至將那人生苦短的立意闡述、昇華,說得天花亂墜,說得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心有慼慼,涕淚連連。
然後,我再筆鋒一轉,安慰你,勸解你,用我的言語駁倒你,告訴你你擔心的那些,都不值一提。
不就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嘛,不就是【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嘛,我告訴你【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這樣算不算相反的立意?
回答我!“這題居然能這樣破,這文居然能這麼寫,老夫是真的服了啊!”
“此文既有傳統賦體之詩韻,又兼具了散文的筆調與手法,朗朗上口的同時,又鞭辟入裡。便是積年大儒也很難作出這樣的大作,此子在詩文之道上,到底有多少造詣,老夫佩服之至!”
“《莊子》有言: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能得此意,足見其涉獵之廣博,見識之深遠。那最後幾句,頗有李太白【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之感,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妙哉,妙哉啊!”
“清風明月不用錢,但能知清風明月為可樂者能有幾人呢?哪怕能知此樂,或為俗事相奪、或為病苦所纏、更或自生障礙,縱然想樂,也不能行啊!”
“先寫美景,讓人如同置身大江舟上,物我兩忘;繼而以憑弔歷史人物,轉入對人生苦短的現實苦悶;最後點題,以變化與永恆之間的哲理,表達對人生的曠達。這份文章之構思,值得老夫回去好生揣摩個十天半個月。”
飽學大儒們,在分析著技法,分析著此文的章句、造詣,其餘的看客,則沉浸在這篇雄文的華美之中。
不論是【清風徐來,水波不興】,還是【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抑或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以及最後的【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都是堪比詩詞名句般的存在。
讀起來朗朗上口,極富聲韻之美。
老太師閉著雙眼,默默回味著方才的句子,長久才緩緩睜眼,輕聲道:“有此一文,任何對他文才的質疑,都將是無稽之談了。”
辛九穗有些詫異,她的確知道這篇文寫得極好極好,裡面的句子也是極美極美,但她真看不出這文章的地位。
老太師緩緩道:“以文為賦,情韻深致又理意透闢,結構、佈局,皆開一時之先河,已有宗師氣象。”
辛九穗震驚地瞪大了美眸,沒想到自家爺爺的評價竟然這麼高。
老太師看了孫女一眼,欲言又止。
他很想說,好丫頭,若是看好了就要早點下手啊!一旁,天德帝也看向孟夫子,面露感慨,“夫子,朕都有些捨不得將此子交給你了。”
孟夫子連忙道:“老朽調教好了,正好為陛下建功立業,為大梁添磚加瓦。”
天德帝哈哈一笑,“夫子不必緊張,朕還幹不出奪人所愛的事情。”
他頓了頓,輕嘆道:“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夫子,朕和你,都著相了啊!”孟夫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陛下,實話講,此文之雄風卓絕,大大超乎老朽之想象,此子之才,亦是大大超乎老朽之估量,得此人才,乃老朽之幸,亦託陛下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