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明山先生這聲答應,在場的所有人都尖起了耳朵。
不論是陛下幹啥我幹啥的朝堂官員,還是閒著沒事前來湊熱鬧的權貴子弟,但凡上點排面的,詩詞這種東西,都能勾起他們的興趣。
先前的對聯可能他們還看不懂門道,但詩詞的好壞他們還是品得出來的。
這些人的詩句雖說不一定能做到白樂天那種不識字的老嫗都能聽得懂的程度,但只要粗通文墨,詞句好不好,大家都是能夠有所品鑑的。
明山先生身為晏夫子的高徒,平生最遺憾的事情就是孟夫子比晏夫子死得晚了,以至於這天下文宗的名頭落到了孟夫子的頭上。
連帶著讓自己的地位也下降了一大截。
也因此,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擴大自己影響力,夯實自己在文壇地位的機會。
哪怕七個學子七首詩,念起來口乾舌燥,他也斷不會假手他人,而錯過這個露臉的大好機會。
他按照交卷的先後順序,率先拿起聶鋒寒的答卷,微微抖了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第一首,來自淵國聶鋒寒。無題。”
“硯池千載墨痕新,竹簡摩挲認前身。”
他的聲音一頓,四周看客,尤其是通曉文墨之輩,皆是眼前一亮。
聶鋒寒的破題,便是老樹發新芽之意。
孟夫子雖然年逾古稀,青春不再,但就如硯池千載,猶有新墨,其人或老,但其志永存。
這角度,選得著實不錯,也無愧其北淵才子之名。
在短暫的停頓後,明山先生緩緩念道:“莫道朱顏隨逝水,青編留照後來人。”
場中,幾乎登時響起了撫掌讚歎的聲音。
大儒們開始給身邊的弟子解釋,文官們開始給隨行的子弟闡述,而普通學子們也開始互相探討。
這【莫道朱顏隨逝水】一句,是結合了近日傳唱天下的臨江仙中那句【滾滾長江東逝水】,用莫道二字,對其無奈逝去的消極之意,進行了反用。
同時,以【朱顏】代指個體,借楚辭之美人遲暮意境,【逝水】二字,又化用了孔聖【逝者如斯夫】的意境。
講述著切莫覺得年華隨時光老去便傷感,因為,還有【青編留照後來人】!這最後一句,瞬間讓整個格局進行了昇華。
人固有一死,但若留下了經久不衰,萬古不朽之著作、之學問、之傳承,那便是超越了個人生死的存在。
孔聖已逝兩千年,世間何處無論語。
肉體的消亡之下,是精神的永存!
破題破得好,作詩做得好,這個北淵人,讓在場眾人的心情,登時不那麼美好!
當明山先生唸完,一旁的小廝便將大字抄寫的答卷貼在了木板上。
看著那詩作,孟夫子也不由點頭,笑著道:“難怪這北淵世子,能夠讓中京城群情激奮,還真是有幾分本事。”
天德帝笑著嗯了一聲,但眼底卻泛起了幾分凝重。
身為皇帝,他看得很明白,草原政權,通常面臨著一個死局。
不漢化,則驟興猝滅;若是漢化,以草原之勇武加上規範的朝廷組織和控制,短時間必可盛極一時,但在長遠看,同樣難逃腐朽墮落之死局。
可對中原王朝來說,碰見剛漢化的草原王朝,絕對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而眼下的北淵,若是真的開始文風漸起,那這趨勢可就不妙了。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在天德帝的憂思中,明山先生又拿起第二份答卷。
“第二份答卷,來自涼國李仁孝。題為:四時。”
“不嘆春殘花事休,夏蔭猶可系行舟。”
不少人面露疑惑,但那些成名大儒和才學高企之輩,則已經瞬間明白了李仁孝破題之路。
聶鋒寒也看向李仁孝,期待著他接下來的兩句。
“霜楓染就千山錦,雪裡梅新又一頭。”
明山先生的聲音落下,整首詩的面目徹底展露在眾人面前。
李仁孝的破題之法,也同樣展露了出來。
你孟夫子不是說年逾古稀,羨慕年輕活力嘛,那我就告訴你,一年四季皆有其景,皆有其好。
春日的花殘無所謂,夏日炎炎也可泛舟湖上,野渡無人舟自橫,閒適而寧靜。
秋日千山錦繡,冬日雪梅新出,每個時節皆有其景,皆有其趣,何必因為身處隆冬而嘆。
這便是所謂【四時行焉,萬物生焉】,四時之間,自有代謝,須順天應時,隨遇而安。
同時,又有【雪裡梅新又一頭】暗合了新的生機出現,體現四季輪迴之意。
不過,在不少人看來,若平心而論,李仁孝這詩的確很不錯,文采比方才聶鋒寒的詩作更好,但在立意上,還是稍稍遜色了聶鋒寒的作品幾分。
雖然僅僅是稍遜,但在這種高手競技的場合,差之毫釐,或許結局便會截然不同,就看孟夫子如何抉擇了。
緊接著,明山先生又唸了黎思源、王範等人的詩作。
這些人的作品雖然也都還不錯,但比起聶鋒寒和李仁孝二人的作品,還是稍有不如。
讓眾人意外的,是王範的作品。
本以為他就是運氣好,撿了個漏,被叫上湊數的,沒想到他的詩作,質樸而大氣,比起黎思源等人也不遑多讓,讓不少人刮目相看。
相比之下,先前在青雲臺表演了一番七步成詩,吹噓堪比曹子建的黎思源,就有些丟臉了。
比不過聶鋒寒和李仁孝勉強可以理解,但連王範都比不過,著實有些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