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著這個曾經在提學辦公屋子裡,斥責惡吏,公正嚴明,在方府現場,不懼惡臭,當場驗屍的按察使,海玥是真的震驚。
他丟擲了三個誘餌,但並不是準備三個誘餌誘惑三夥人,而是擔心對方一次不上鉤,保險起見,才安排了三回。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來福被田佳鼎拿了,鄭逸書被王世芳拿了,陸炳不得不兵分兩路,分別去圍布政使司衙門和按察使司暗監。
本以為就此結束,最後來這個地址尋找賬簿,眼見天色暗了,更準備一把火燒掉證物的,居然是他此前相當尊敬的按察使。
而這位最不可能的正直臬臺,下手最是乾脆果斷!海玥突然想到了瓊州府的推官邵靖。
他之所以對周宣印象極佳,也是因為邵靖的推崇。
邵靖是好官,兢兢業業地在地方上幹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經歷了安南使團案,有了些起色,他的目標,就是成為周宣這樣的鐵面判官吧?結果……
“呵!”
周宣面容扭曲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老夫還是心存僥倖了,以為那兩個人被拿了後,錦衣衛肯定分身乏術,沒想到自始至終,是你在策劃這一切!海十三郎,老夫那時看得沒錯,你果是少年英才!”
明明一身黑衣,手持縱火之物,他的語氣依舊平和,也沒有什麼陰陽怪氣的味道。
海玥深吸一口氣,開始問話:“你是方威的後臺?”
周宣道:“方威的背後,確實是我們這些三司衙門的主官,給了他底氣!”
海玥沉聲:“那方威給了你什麼?合浦貢珠?”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周宣抬起衣袖,展示出上面的補丁:“合浦貢珠固然珍貴,打動不了老夫。”
海玥不得不承認,周宣身上有一種安貧樂道的氣質,這種氣質還不是能夠偽裝出來的,因為他從弟弟海瑞的身上就有感受,所以此前最不懷疑的也是這位。
所以也恰恰無法接受,對方為何要這麼做:“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你既然知道,真正的君子應當堅守道義,不為外物所動,為何還要這麼做呢?”
“不為外物所動……呵!”
周宣自嘲一笑:“老夫確實能不為錢財所用,但對於官位,卻始終看不透,還是想更進一步啊!”
“原來是為了方尚書……”
海玥皺眉:“你不知方威與方尚書不合麼?”
周宣也無顧忌了,淡淡地道:“所謂不合,焉知不是表現在外的偽裝?方威所作所為,老夫不信那位天官太宰一無所知!”
“就為了得到方尚書的舉薦,你助紂為虐,庇護方威,如今更要來毀滅證據?”
這個答案實在沒有任何出人意料的地方,為了巴結那高高在上的六部堂官,但恰恰是太過正常了,海玥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澀聲道:“三十年的老刑名,世人稱頌的鐵面判官,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周宣下意識地想要避開對方的眼神,但旋即又直視過來,滿是悲涼地道:“海十三郎,等你到老夫的年齡,立功無數,卻仍舊在地方蹉跎,無法得見天顏,便知道這種無奈的滋味了!”
“所以鐵面判官向來不重名利,不為升官,都是假的?”
一道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陸炳也從黑夜裡走出。
布政使司的爭吵告一段落,他擔心這裡,立刻趕了過來。
然後就見到了兩人對峙的這一幕。
而與海玥說話時,周宣尚且平和,陸炳出現這一問,他卻是勃然大怒:“弘治十三年,福建沉屍大案,老夫親帶人刨開三里淤泥尋出鐵證;正德二年,鹽梟劫官船,是老夫繪製海防圖,再親率衛所士卒,剿滅鹽梟匪寨;此後再至廣西,三年斷土民爭地案兩百九十七宗,無一不服,再理黎瑤訴訟……”
“老夫在州縣時,便得刑部下堂諭嘉獎,可按察司偏在敘功摺子裡提了一句‘然刑名過峻’,就這五個字,生生斷了老夫的升遷之路!”
“同時一位刑部堂尊的門生,那個在任上斷錯三起命案的推官,瀟灑地升任京師六部……”
“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個道理老夫年輕時不信,只以為立功多了,自然能得到上官賞識,直到這麼多年,吏部考功司的批文裡,一句句‘老成練達,宜留任地方’的評價,每次都把老夫壓在地方,才悔之晚矣!這個時候,方尚書的侄子請老夫赴會,老夫能推拒嗎?”
“鐵面判官……不願升官,只求破案的鐵面判官……哈!陸舍人,你願不願意當這種鐵面判官?你們有誰願意當這樣的鐵面判官!!”
陸炳被一通質問,質問得懵了。
到底誰才是犯人?海玥則是默然,嘆了口氣。未經他人苦,不勸他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