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韜聽完,竟覺得很有道理,下意識地看向府衙的仵作,就見仵作也流露出詫異之色。霍韜想了想,乾脆開口道:“諸位可知,我順天府衙有一位李鐵鑑,府衙同僚私稱其為‘鐵鑑’,因其驗屍時目光如鐵,能穿透皮肉,直指死因!李鐵鑑,你說一說吧!”
眾人齊齊看向仵作。
就見此人穿著一身靛藍染粗麻布衣,袖口前襟的色澤有些異樣,是用桐油浸漬,防屍液滲透,腰間繫著麻繩,肩膀上揹著一個木箱,此時也上前一步,躬身介紹道:“小的李明,不敢當府尊‘鐵鑑’之稱,只是任職仵作,亦有二十餘年了!”
仵作在古代備受歧視,是吏胥裡面鄙視鏈的最底層,但各行各業總有一些最拔尖的人才,能夠贏得旁人的尊重,這位鐵鑑李明顯然就是此列了。
而他也知道,霍韜介紹他並非只為誇讚,還是要評價方才海玥所言,馬上看向海玥:“不知公子方才所言,是從何處得來?”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眼前這個十幾歲的少年郎,居然自己悟出了這番檢驗之法來。
海玥確實沒有自悟的條件,所幸他族中群英薈萃,各種愛好都有,海南又足夠偏僻,不好查證,那就變得理所當然了:“我族中十二哥喜歡喪葬之事,閒暇時也琢磨了幾分,權當探討,故有此悟,依李鐵鑑之見,可有道理?”
仵作李明毫不遲疑地點頭:“公子對於血跡的判斷,極有道理,便是小的來總結,也不過如此了!”
嚴世蕃和桂載聞言,都鬆了一口氣。
海玥是外地人,不知順天府衙的名人,桂載和嚴世蕃是高官公子,也不會關心一個仵作如何有名氣。
但能得霍韜如此讚許,肯定是厲害人物,眼見對方出面,他們十分擔心,海玥的一番侃侃而談,萬一被仵作揭穿,根本是外行的自作聰明,又該如何?沒想到這外號“鐵鑑”的仵作,居然對海玥所言如此讚許,那就放心了!
‘此子名不虛傳!’
霍韜也有些驚訝,旋即陷入沉思。
從他的角度出發,當然希望人不是桂載殺的,真兇另有其人,如此或能避免一場巨大的朝堂風波。
還有海玥在廣州府一案裡發揮的作用,相比起一看就很有心機的嚴世蕃,這位沉穩的瓊海少年,確實更值得信任。
至不濟……
死馬當作活馬醫?正考慮著呢,許誥入內的聲音驚動了霍韜,這位大京兆立刻問道:“許祭酒來得正好,這間學堂是否有暗門暗道?”
許誥臉色微變,如果有那些機關,國子監的責任就太大了,趕忙環顧了一圈,咬牙道:“這就是一間普通學堂,豈會有那些?”
“此事可以詳查,大不了把這學堂給拆了!”
霍韜聽出了他的不確定,轉回屍體:“如果沒有暗門暗道,兇手又是怎麼進來的呢?”
“兇手看不見……”
桂載剛要說話,嚴世蕃趕忙拽住他,海玥則道:“身上的血跡分析完了,不妨從地上分析一下如何?”
霍韜眉頭一揚,頗有興趣:“老夫願聞其詳!”
後世法醫學可以透過血跡分佈規律,還原殺人的現場。
比如噴濺方向,血跡長軸指向血跡飛行方向,可以反推攻擊者的站位;比如血跡的大小,高速噴濺血跡直徑通常小於一毫米,低速滴落血跡大於四毫米;比如鞋底血跡,踩踏血液後形成的血足跡或滴落狀血跡等等。
一個有經驗的刑偵人員,在現場觀察一遍,腦海中就能浮現出兇殺案發的大致情況。
“學生獻醜了!”
而古代同樣不欠缺這些經驗總結,海玥先對著眾人拱了拱手,以示謙虛,開始描述:“這個血足跡,代表趙七郎站立的位置,他中刀後,這一片是兇器滴落的血跡。”
“血液從一定高度滴落,勢必會形成與運動軌跡一致的連續血跡分佈,趙七郎當時中了一刀,就在後退,所以這些血滴呈現線狀,往後而去。”
“那時兇器還插在他的體內。”
“隨後,兇器拔出。”
“呲!”
“於是乎,大量鮮血呈噴射狀噴出,在此處形成一小片血泊,更飛濺到牆上,以出血量和傷口的位置判斷,應是肺動脈受創!”
“最終,趙七郎朝後倒下,死去。”
眾人強忍噁心,觀察著屍體和血跡,緩緩點頭。
“那麼問題就來了,諸位發現沒有,這些血液均呈現無間斷的連貫分佈,如果死者身前站著兇手,血液噴濺到兇手身上,地面的血泊和牆邊的血跡,斷不可能如此完整!”
海玥道:“是不是可以由此假設,趙七郎中刀和拔刀之際,他的前方根本沒有人?”
桂載大驚:“我就說是看不見的兇手……唔唔唔!”
海玥道:“其實還有一種更簡單的可能,完全能夠做到這一點。”
仵作李明重重點頭,對著霍韜道:“稟府尊,海公子所言有理,根據現場的血跡初步推斷,或是死者自己刺了自己一刀,此人是死於自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