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恩啊……’
‘這人歷史上似乎還有點名氣?’
海玥打量著十四歲的林兆恩,頗有幾分驚訝。
明朝中後期,在福建思想界,出現了兩位著名的人物,被稱為“閩中二異端”。
其中一位是泉州的李贄,以孔孟傳統儒學的“異端”而自居,許多在當時看起來離經叛道的思想,卻頗為符合現代人的觀念,因此在後世有著不小的知名度。
另一位就沒什麼人知道了,這個人叫林兆恩,倡導儒釋道三教合一,創過教,抗過倭,做了不少實事,只是若論爆點,就遠不如李贄了,因此討論度也遠遠不及。
而林兆恩還有另一個身份,正是如今兩廣巡撫林富的孫子。
只是對方會出現在這裡,確實令人驚訝:“你把林巡撫的孫子拐過來了?”
燕修笑道:“怎能叫拐呢?小少爺是自願來的,他對於方府的事情也很好奇的!”
“見過海兄!”
林兆恩眼神清澈,溫文爾雅地行禮。
“林少爺請!”
四人來到對街的一座茶樓雅間,各自入座,面面相覷。
只是片刻的冷場後,燕修就開始活絡氣氛,海玥也是健談的,倒是很快開啟了話題。
聊著聊著,就到了林富向朝廷進奏的《乞罷採珠疏》和《乞裁革珠池市舶內臣疏》。
海玥道:“聽說合浦縣曾經發生了一起亂民暴動,才會促使林巡撫下定決心,進奏朝廷,制止採珠,可有此事?”
林兆恩小臉沉凝,緩緩地道:“海兄可曾去過合浦縣?”
“沒有。”
“我去過。”
“那裡如何?”
“民不聊生!”
林兆恩毫不顧忌地道:“合浦縣本就地瘠人貧,自從合浦珍珠聞名天下以來,當地的百姓更是不種糧食,耕海採珠,以珠易米!”
“偏偏很快,採集珍珠就被納入了官府專營,嚴禁民間私採,珠民哪怕私藏碎珠,一旦發現都要被嚴懲!”
“而每每官府攤派徭役時,合浦人的噩夢就來了!”
“在海水中採珠是極其艱苦和危險的,那些珠民用繩繫腰,攜籃入水,就這麼潛入十丈深的海底,等拾取到珠蚌後,搖繩示意船上的人拉回。”
“他們常常遭到刺紗(鯊魚)的襲擊,船上的人就看到一縷血水浮上,便再也拉不上人了……”
“即便僥倖回來的,也常常耳鼻出血,不久後就患病痛苦而亡!”
“廉州知府林兆珂在《採珠行》裡所言,‘哀哀呼天天不聞,十萬壯丁半生死’,絕無半點誇大!”
林兆恩說到這裡,咬著牙道:“帝后宮娥身上的每顆珍珠,都是珠民用命換的!”
海玥動容。
不愧是未來的異端,確實不同凡響。
事實上,不僅歷朝歷代的宮中珠寶,都沾滿了百姓的血,明朝更是中國歷史上採珠最盛的一個朝代,也是對合浦珍珠資源的破壞,對珠民的壓迫最為嚴重的一個朝代。
清朝或許也想更加不當人,但問題是明朝破壞得太厲害了,為了保護環境,不至於徹底涸澤而漁,清朝時期的合浦人日子都好過一些。
林兆恩不知道接下來的大明會最不當人,只是此前提及在合浦的所見所聞,眼眶已是紅了,咬著牙道:“這等惡政,豈會沒有民亂?”
海玥緩緩道:“如此說來,合浦亂民毆打靈山知縣,劫掠白龍村落,都是受採珠所迫了?”
林兆恩臉色沉下:“不!那群人根本不是合浦人,而是從別處流竄的亂匪,在當地殺人奪珠,無惡不作,還裹挾了百姓上山!合浦知縣是個狗官,縣衙是一群狗官,也不管其他,一律以亂民上報,那白龍村之毀,到底是亂匪所為,還是官兵……”
“咳咳!”
燕修輕咳一聲,打斷了這位小少爺的話語,接上道:“當時不少遊學士子都險些被那些亂匪裹挾,一旦去了山上,便是九死一生了!”
海玥恍然:“兩位莫不是如此相識的?”
林兆恩點了點頭:“燕壯士救過我等的性命!”
“哪裡的話,也是小少爺的僕從太少了,不然亂匪傷不得你!”
燕修擺了擺手,又得意洋洋:“不過能救下林巡撫的親人,也是讓我足以誇耀啊,大家都敬林巡撫愛民,我這是辦了一件大好事!”
林兆恩說起朝廷的壞話絲毫不知收斂,聽到這份誇讚倒是有些羞澀:“祖父常言,朱子之言,他第一謹記的,便是‘做官如處子,要常以父母之心為心’,應該如此!”
朱熹有言為官要保持赤子之心,以父母之愛待民,亦是父母官最直接的由來,對於此言,海玥也由衷認可,卻又有一個轉折:“聽了這麼多關於合浦縣的事,我倒是想起了那個靨鎮傳說!”
此言一出,場中幾人臉色立變:“靨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