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
正陽門甕城。
海玥、海瑞和林大欽驗過了遊學印照,在可供四輛糧車並排穿行的門洞裡面,一步步往前挪。
到了通州登陸後,雙方分開,錦衣衛護送著安南使團,押送著周宣和莫正勇等要犯入京,海玥三人則如同正常求學的學子,跟著人群一路朝著京師而來。
抱著第一次進城的激動心情,眾人起了個大早,可真正抵達京城前,依舊是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流。
最初擁堵的地段,甚至不是京師裡面,而是南郊。
大明時期的北京城,原本是沒有外城的,京城九門就是外城門,但隨著人口漸多,京師住不下,京師南郊便逐漸繁華起來,出現了無數的住家與商鋪,如今的規模已經不遜於內城。
這點和宋朝的汴京是一樣的,都是城內無法承載龐大的人口,向外城擴充。
所以靖康之恥時,女真人打到城下,即便攻不破京師,住在外城的百姓也會被踐踏蹂躪,京師淪為煉獄。
現在大明的京師同樣沒有外城牆,永定門也沒有建。
因為庚戌之變沒有爆發。
現在的大明人,恐怕怎麼都想不到,二十年後,居然會被蒙古韃子殺到天子腳下,在南郊燒殺擄掠,繁華的京師外城淪為人間地獄,而朝堂上的君臣緊閉城門,龜縮在內城裡面瑟瑟發抖。
海玥想到這裡,暗暗搖了搖頭。
關鍵在於,這個時期的蒙古人其實挺弱。
女真崛起時,那是真的強大,中原王朝遇到了一個極為強橫的敵人,在北宋疆域到達極致時轟然倒塌,難免令人感到惋惜,愈發地痛恨起宋徽宗那個無道昏君。
而現在大明碰上了已經衰弱不堪的蒙古,還被打到京師城下,能說什麼呢?
只能嘆息。
嘉靖朝前二十年和後二十年,差距巨大。
當然,這也有跡可循。
許多禍根早早就埋下,整個王朝到了中期,本就如同一臺龐大而臃腫的機器,如果朝堂上的君臣振作些,還能勉強帶動,一旦懈怠,馬上就會呈現半癱瘓的狀態,到時候可不就任由外敵蹂躪?
感慨之後,海玥又摸了摸臉,嘀咕道:“京師這天氣真難熬啊!又悶熱又幹燥!風吹在臉上,跟刀子似的……”
此言得到了海瑞和林大欽的認同:“是啊!這裡太乾了!”“幸好哥昨日在屋內擺了一盆水,我起夜口乾舌燥,險些將那水給喝了……”“要煮沸,千萬不能喝生水!”“哦!哦!”
這般一路說著,循著正陽門大街一路往北,終於抵達甕城外。
此處更見擁擠,因為開始驗路引,核實身份了。
所幸秀才功名終究管用,尤其是海玥,鶴立雞群,青衫儒雅,拿出地方開具的官方憑證晃了晃,城門口的差人就擺了擺手,示意入城。
入了門洞,周遭的聲浪轟得人耳膜發脹,人群挨挨擠擠,各色吵鬧唾沫橫飛,還有穿皂靴的稅吏踩著板凳查貨,手裡鐵尺咚咚地戳在箱籠上,隨之響起的就是討好與通融的溝通。
“呼!”
終於熬過了這段路,前方豁然開朗,官府民居鱗次櫛比,坊間市場人煙輳集,車馬駢闐,一片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映入眼簾。
這就是京師。
這就是大明的絕對中心。
三人步入棋盤街。
棋盤街是正陽門與大明門之間,一個百步見方的小廣場,因四周有石護欄,方方正正,形似棋盤而得名。
外地人入京師,這裡幾乎都是首個經歷的熱鬧集市,尤其是書市,到了春闈之時,全國各地的舉子前來應試,都會雲集於此。
“快來看哦!武定侯親刻《水滸傳》,梁山忠義一百零八單將,徵遼!徵方臘!”
“《三國志演義》,有插畫!精美插畫!別翻別翻,媽的!這傢伙把插畫撕了!”
“《墨娥小錄》!煉丹秘本!龍虎山大上清宮流出的手抄本,內有靈丹秘法,化銅為銀!化銅為銀哦!”
“公子,要《花營錦陣》麼?”
“那是何書?”
“呦,一看公子就是不懂哦!隨俺來!給你看好看的!”
“呃,這書看不得,看不得……”
且不說林大欽目不暇接,就連海瑞都滿臉好奇,險些被兜售春宮圖的小販拽到巷子裡去,海玥眼疾手快,趕忙將弟弟拉住:“以後有的是機會來書市,我們先找一處落腳點!”
居京師,大不易。
這是歷朝歷代都共通的事情。
作為三個自嶺南而來,初次入京的土鱉,首要的任務不是見識琳琅滿目的京師盛況,而是找個地方住下來。
如果是短期居住,住個幾天,就去客棧投宿,如果是長期,還得要租個房子。海玥三人是來考國子監,如果能考進去,那國子監內就有齋舍,不需要學子在外住房,但這個考試的時間不定,還是得先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