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天津,等到了通州,半日路程,便要入京了……”
黎玉英站在船頭,看著江面上越來越擁擠的船隻,目光迷離:“公子,你說我此行能如願麼?”
海玥站在她的身側,緩緩地道:“想要大明直接出兵,為黎氏平叛,恐怕不能!便是出兵,也不會是為了黎氏正統……”
黎玉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笑容十分苦澀:“為了交趾行省?”
“不錯!”
即便大明出兵,也是趁著安南內亂,想要將這片曾經歸屬於中國的土地,再度收回罷了。
讓兩京一十三省,變為兩京一十四省。
行船一路,海玥除了溫習功課,照顧周宣外,也時不時地進出這位小郡主的房間,如今她身邊的婢女都習慣了,這等關係,也值得他將話題更深入一層:“郡主,你可曾想過,黎氏的統治其實已經徹底結束?”
黎玉英的臉色一白,雙手攪在一起,卻還是止不住顫抖。
長痛不如短痛,這話固然殘酷,卻是必須揭開的真相。
事實上,莫登庸能弒主篡位,就代表安南黎氏原本的統治,至少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莫登庸固然是叛臣,但黎氏倒行逆施的事情,肯定也沒少做。
現在安南境內,之所以反叛此起彼伏,不是念著昔日黎氏有多好,而是不服氣莫氏的統治,更多的不臣之人開始湧現罷了。
歷史上接下來的安南南北朝階段,南方的後黎朝,也只是名義上的,實權先後被阮、鄭所控制,後來又爆發了鄭阮之爭,最終阮氏王朝誕生,變為了後世熟悉的越南。
無論怎樣,其實都沒有黎氏什麼事情了。
他們如今只剩下了大義名分,被安南國內的各路野心家輪番利用。
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老套路,榨取最後的價值。
當然,這個真相實在殘忍。
尤其是對於一支冒著生命風險,最後連正使都為此犧牲,死得只剩下最後一位郡主的使節團來說。
黎玉英淚水就很快充盈眼眶,悽然道:“你為何對我講這些?”
海玥眼神裡帶著疼惜,語氣卻依舊堅定:“因為這就是事實!難以迴避的事實!你若是想要視而不見,那令兄的犧牲,使節團上下的身亡,就全部白費力氣了!”
“可……可若真是如此……”
黎玉英顫聲道:“我們歷經千辛萬苦,那麼多人為了保護我們而死,來到京師的意義又是什麼?”
海玥道:“你能來到京師,就是意義!”
歷史上莫登庸封堵了安南北境,安南黎氏一直想要出使大明求援,屢屢失敗,直到嘉靖十六年,也即是七年後,才成功抵達京師,面見嘉靖。
而那個時候,莫登庸早已坐穩了北境的江山,反抗軍全部被他趕到南邊去了,南北對立的格局已經定型。
現在不同。
安南使團提前七年入京,確實是重大的意義!淚水在黎玉英眼眶裡打轉,卻始終沒有落下,她能強忍著兄長犧牲的悲苦,一路上以笑臉迎人,只為不遭到嫌棄,這份堅強就不是常人能比,此時也緩緩地點了點頭:“小女子明白了,此番進京,自當謹言慎行,恪守本分,不敢奢求其他,先完成我安南應盡的貢祀之責!”
果然一點就透,海玥目露讚許,低聲道:“只是謹慎無用,你入京後,肯定也會被捲入朝堂紛爭中,若遇糾葛,切莫自作主張,去請教宮中!若是再難,遣人來尋我!”
黎玉英露出小心翼翼的期待:“你……你願意幫我?”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身為外藩郡主,與此時的她接觸,其實沒有什麼好處,換做常人,藉助安南使團的案件,得了賞識,早就對她避之不及了。
海玥卻斬釘截鐵:“但凡力所能及,我一定助你!”
黎玉英情難自禁,把頭靠了過來,哥哥死後,異國他鄉,也只有這麼一個依靠了。
海玥不再多言,只是將其擁住,再看小郡主,已是玉頰生暈,如朝霞映雪,原先的蒼白消散無蹤。
兩人相擁站在船頭,靜靜不語。
都是第一次北上,第一次入京,第一次面對這個龐大的政治核心。
即便是海玥,若說沒有半分緊張,也是不可能的。
所幸彼此相擁的溫度,更能安定人心,江面上吹來的風似乎也暖和了許多。
“我……我先回去了!”
許久之後,黎玉英戀戀不捨地抬起頭,拍了拍紅彤彤的臉蛋,低聲道了一句,快步回到船艙內。
海玥則依舊負手而立,片刻後無奈地道:“出來吧!看了有一會兒了吧?”“好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