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疏》!好一封直言天下第一事的《治安疏》!”身邊的弟弟海瑞,則捧著奏疏,愛不釋手。
他可沒有什麼氣運被奪的感覺,只覺得此物是有著天底下最大的勇氣,同時也意識到其中的絕對風險,斬釘截鐵地道:“請兄長許我一同進諫!”
“不僅是你!”
“大明兩京一十四省,天下為臣者,都有進諫的義務!”
海玥平和地道。
語氣裡蘊含著一往無前的堅定。
越是獨裁的體制,國家狀況的好壞,越取決於皇帝個人的能力與責任感。
偏偏大部分皇帝是不會兩者都兼具的。
在嘉靖統治生涯前期,這兩者都是具備的,而到了中後期,他失去了身為皇帝的責任感,墮落得很快很徹底。
一個墮落的皇帝,偏偏對於權力的控制又極為牢固,而朝臣們在漫長的鬥爭中,早已失去了與之抗衡的能力。
於是乎,整個國家不可避免地被其拖入深淵。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淵天子”!而這些時日的準備,正是為了鬥倒這樣的“淵天子”,避免日後再出現這樣的“淵天子”!沒有什麼“賀表來嘍”的跌宕起伏,正如歷史上的《治安疏》,就是經過通政司,以堂堂正正的方式,遞到嘉靖的案頭。
即是說,不止有一位官員看過這封奏疏,或贊同或默許,或者更是驚歎於有人竟敢說出他們不敢說的話,最終一路放行,將之呈現到了九五之尊的眼前。
而今,陸炳將真相分享。
海玥、嚴嵩乃至最後驚覺的夏言,一致認可。
進諫!
上書!
……
丹房之中。
爐火噼啪炸開一粒火星,凝視的朱厚熜眉頭一皺,聲音因丹藥的燥熱而沙啞:“再加二錢紫石英,《雲笈七籤》裡說,要配著子時露水服……”
“陛下聖明!”
道士欲言又止,終究低頭施行。
天子性情,宮內皆知。
他不敢多言。
當丹藥出爐,身邊的內侍宮婢先服,服下無異常,臉色還紅彤彤的,朱厚熜再服。
窗外傳來三更梆子,天色依舊漆黑一片,朱厚熜打坐行氣,消化丹力,卻覺得渾身血液漸漸沸騰,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經脈裡破土而出。
他望著自己手背上若隱若現的青筋,忽然痴痴地笑了。
丹爐裡的火越燒越旺,將牆上懸掛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映得忽明忽暗。
經文中“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的字樣,似乎都被翻卷的火舌,舔舐得微微扭曲。
等到行功完畢,朱厚熜回到乾清宮內,興奮地走來走去,許久後才散去了那股燥熱之感,緩緩來到龍椅上坐下。
一眼就看到了被通政司送來的奏疏。
今日的奏疏,比尋常多得多,也厚得多。
朱厚熜隨手拿了最上面一本翻開。
“禮部右侍郎臣海玥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
“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
“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
“嗯?”
看到這裡,朱厚熜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
一個字一個字看下去,這位嘉靖帝的臉色更是徹底變了。
治安疏的核心,是君王的德行。
具體到實際,就是太子的重病,皇子的重案,乃至黎淵社的累累罪行。
一切的源頭。
直指他這位萬民的君父!
於是乎。
疏上的那些工楷,一筆一畫已經不是文字,而像一把一把錐子,從他的眼中直刺向五臟六腑。
關鍵是看到一半,嘉靖帝突然轉頭,撈向第二本奏疏,同時翻看起來,面色鐵青,兩眼充血,咬牙突出四個字:“聚眾上諫?”
聚眾上諫這種事情,許多臣子都愛幹。
不可否認,有一部分道德官員,確實是以儒家禮數踐行,貫徹了自己所學的聖賢之書,但更多的不過是邀名買直。
透過罵皇帝,罵權臣,積攢自己的政治資本。
很可能今天罵了皇帝與權臣,哪怕捱了板子,貶了官,待得來日朝堂風雲變幻,就會被重新啟用,且升官的速度遠比原來的快。
海玥顯然不是這種。
那就是前一類完完全全的忠直之臣?
不!似乎也不對……
“朕竟然看走了眼!”
嘉靖帝拿著奏疏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本以為你海玥是性情中人,心地光明且重情義,嫉惡如仇且不會權變,沒想到竟是個孽障,這是查案查到朕的身上,跟朕鬥法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