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不敢當!”趙延年笑道:“其實即便沒有屬下這一招,用郎君您的辦法,拿下張家的鄔堡也就是多一兩天的事。而且用您的法子,可以把所有賊人一網打盡,不會有漏網之魚!”
“這個倒是無所謂,反正現在逃出去的都是不想給張家人陪葬的,像這樣的人也不太可能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找我報仇!”魏聰笑道,他之所以在攻打張家鄔堡上花費這麼多心思,就是想要把張家人一網打盡,不然這個時代的刺客死士太生猛了。除非自己從今往後出門身邊都帶幾十個衛士,不然隨時都有被極限一換一的危險。
得知鄔堡內的可戰之兵已經大為減少,魏聰這才放心的帶著自己這支小部隊來到鄔堡下,開始小心的觀察這座建築物。當然,眼前的張家鄔堡還沒有發展到魏晉南北朝時候那種數十乃至數百鄔堡相連,百姓介冑而耕耘,鉏耰而候望,燧燔烽舉,丁壯弧弦而出鬥,老者超越而入葆,足以對抗一方政權幾萬大軍的地步。
但也可以看出其軍事建築的特點——即丘頂的平地建鄔,圍牆環繞,前後開門,塢內建望樓,四隅建角樓,角樓有突出部,可以保護前後鄔門,沒有射擊死角,整個張家鄔堡大約佔地有五六畝,周長約兩百餘米,外面還有壕溝,矮牆。
趙延年道:“我聽說,當初那張伯安發跡後,另外選地重建了這鄔堡,鄔內有五口水井,還有蓄水池,用於滅火。鄔記憶體糧可供食用五年,築城的夯土都是取自地下九尺深的黃土,晾乾之後錘碎後篩過兩次,再用糯米汁和石灰混合夯制,堅固無比。著實花了一番心力,準備作為張家百代之基!”
“百代之基?”魏聰笑了起來:“張伯路以為他是誰?從高祖皇帝傳到現在才幾代?還百代,能傳個七八代就謝天謝地了。他要真想傳承百代,那他應該帶著族人去西南山溝溝裡當蠻子,在那種鬼地方倒是有可能傳個三五十代。”
“為何這麼說?”
“這還不簡單!”魏聰伸出右手,在周圍畫了一個大圈:“你看看這地勢,緊挨著江邊,那邊不遠還有一條河,不知道連著哪裡,不遠處還有一個江灣,天然就是個停靠船舶的船塢。控制了這裡,配上十幾條快船,就能巡查江面,上下百十里江面都姓張了。就算沒有我們這次來打他,隨便來位有點作為的太守,怎麼會視而不見?就算他能頂住一次,還能頂住十次百次?反倒是那種窮山惡水,進退不易,他在險要之處建座鄔堡,郡守說不定都不知道有這回事,自然不會管他!”
“不錯!”趙延年笑道:“張伯路不修德行,以為建堅城能為子孫所有,卻不想反招禍患,當為後來者鑑!”
“照我看,這鄔堡卻是為郎君您建的!”旁邊的王壽插嘴道:“郎君您在這裡連個立足之處都沒有,還寄居在鄧家的商館裡,也不是長久之計,何不夷滅張氏之後,便取而代之?”
“這樣也行?這鄔堡太扎眼了吧?”魏聰聞言一愣。
“別人不成,郎君您有啥不成的!”王壽笑道:“滅掉張氏之後,太守論功行賞,您升為賊曹掾,那也是兩百石的官吏了,又是太守的心腹,加上您家世以及曹公子、鄧公子的關係。吃下張家的基業順理成章,最多先去拜會一下州郡的豪族大戶,知會一聲便是了!”
“不錯!”趙延年道:“古人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欲行大事者,必先固其根本,郎君之來江陵,德望昭然,人心依附,然人心易聚亦易散,眼下正缺一塊根本之地,張伯路之鄔堡,正是為您所建!”
面對手下左右手的勸諫,魏聰沒有說話。王壽和趙延年都建議自己吃下張家留下的鄔堡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他們都看出了魏聰眼下的一個致命缺陷——身邊的人都是臨時來的,沒有長久之志。魏晉時對姓氏看到極重,以至於朝廷專門搞出氏族志,九品官人法這類東西來,很多歷史愛好者認為這是腐朽落後計程車族政治。但生活在現代社會的原子人不明白的是,在中古社會姓氏還真的能代表很多東西,以“姓”取人,以“姓”任官還真是有相當的合理性的。
究其原因,魏晉的諸多世家大族,基本都是從兩漢時期起家的。其起家的路線通常都是鄉里宗族強盛、有人透過求學、軍功入仕,然後逐漸壟斷所在州郡的選舉,成為一地郡望,地方利益的代表者,在秦漢第一帝國崩潰的浪潮中團結鄉里,活了下來,並能夠參與中樞政治鬥爭。上面的每一步都要經歷漫長而又殘酷的反覆鬥爭,只有內部團結,也能從外部汲取新鮮血液的宗族,才可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在這種殘酷的鬥爭中,個體的才能其實能起的作用很渺小,比如本書中的南郡太守韓純,他的祖宗韓王信在秦漢之間的波瀾壯闊的時代大潮中其實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論起個人能力,官位,所掌握的力量,韓王信遠不及韓信,但韓信幾百年前就被夷滅三族,子孫斷絕,而韓王信的子孫幾百年後還在當著兩千石的高官。究其原因,就是因為韓信所在的宗族不夠強盛,身邊沒有足夠多的宗族子弟,而韓王信是韓襄王的庶出孫子,作為韓國的公族,肯定有大把同姓宗族可用。設想韓信如果身邊有幾十上百個宗族子弟擔任衛隊和中層軍官,他至於會被劉邦兩次進入軍營把兵權奪了自己還在睡大覺嗎?所以在中古社會里,一個沒有強大宗族的個體就算才能再出色,那也只會淪為被人利用的頂級工具人,用得著的時候就位極人臣,封侯拜相;榨乾了利用價值就被踢到一邊,甚至死於非命。而強宗大族子弟卻能平步青雲,位至公卿,因為他們不僅僅是一個個體,背後還有盤踞一方的宗族作為後盾,國家任用大族子弟為官,很大程度上是中央與地方的博弈結果(大族代表地方)。
所以大族子弟順利時能夠直上九重天,失敗也一般只會罪只及自己一人(比如前文提到的韓王信,雖然他最後也叛變失敗了,但畢竟沒有被夷滅三族,原因就是他家是韓國的公族,人太多,根深蒂固,即便是漢王朝,也不可能全部殺掉。)作為穿越者,魏聰是沒有宗族,孤身一人。但在旁人眼裡並非如此,尤其是趙延年和王壽,在他們眼裡,魏聰是一位來自河北鄴城(魏本就是河北大姓)、前途無量的高門青年才俊,因為被牽連進不久前發生京師上層的政治鬥爭(即第一次黨錮之禍)而不得不逃亡到了荊州。但憑藉其非凡的才能,魏聰在荊州結交豪傑,招攬部眾,討伐盜賊,很快就開啟了一番局面。而他們倆得以追隨魏聰,自然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隨著近來雒陽政治風向的變化,尤其是天子立竇氏為皇后之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黨人翻身就是時間的問題了,畢竟皇后親爹就是黨人的首領,總不能還把黨人都當成罪犯通緝吧?這對於魏聰來說當然是大好事,但對於趙延年和王壽他們來說就未必了(趙延年和王壽眼裡)。
因為假如黨人之事翻案,魏聰當然會回到屬於他的舞臺中心,去雒陽,而趙延年和王壽的未來就很堪憂了:魏聰在荊州需要趙延年和王壽替他統領爪牙,誅殺仇敵、管理財物田莊,經營生意;可魏聰回雒陽的話,自然也不再需要打打殺殺,身邊有家族世代的部曲賓客,再不也是熟悉雒陽情況的本地人,怎麼都輪不到他們這種渾身水腥馬臭味的老革,他們即便不被遣散也會被邊緣化,淪為吃閒飯的幫閒,這無疑是趙延年和王壽不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