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天色已經大亮。慶州府衙門前人潮擁擠,氣氛沉重。
陰沉已久的天空也在今日放晴,陽光灑在青石板上,反射出耀眼光芒。
府衙內大門敞開,兩側的衛士神色嚴峻,在裡面還站著一些慶州的官員,劉知州也在其中。
在他們身前,還擺著一張巨大的告示,上面寫著一個又一個名字,滿滿一大張。
大案塵埃落定,以往冤死的軍卒家屬們匆匆趕來,
他們的臉上帶著複雜,一個又一個走進府衙之中。
人群中有哭泣聲、有嘆息聲也有低聲交談聲。
一位年邁半瞎的老婦人腰已經無法挺直,
緊緊握著手中已經泛黃的信件,一點點挪動步子,從遠處而來,
她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在府衙門口停下,
怔怔地看著不敢再向前一步,只是抓住信件的手愈發用力。
不遠處,一位年輕但滄桑的婦人抱著一個嬰兒慢步走來,聽著嬰兒啼哭,她疲憊黝黑的臉龐上帶著一些茫然,眼神一點點黯淡。
她曾無數次想過這一幕,但真當這一刻來臨時,她有些不敢面對。
一位衣著體面,面容富貴的老者拄著柺杖,
步履蹣跚地匆匆走來,其身側跟著幾名家丁,面露焦急。
他臉上刻滿了歲月痕跡,渾濁的眸子面露空洞,
手中緊緊握著一塊已經磨損的玉佩,輕輕顫抖。
不遠處,寧馨得知訊息後匆匆趕來,她腳步急切,裙襬隨風飄動,一雙明眸閃爍著焦急光芒,陽光灑在她身上,映照出她秀美輪廓,她的雙手緊緊握著,彷彿想要抓住什麼來穩定自己的情緒.直到她走到府衙門口,看到那巨大紙張上的名字,她一眼便找到了夫婿的名字,甚至能看到那未乾的墨漬她就這麼怔怔看著,陽光打在她身上,將背影拉得長長的。
放棄富足生活,與心愛之人背井離鄉來到這邊疆之地,本想著共度餘生,闔家美滿,卻事與願違。
短短三年,再相見時卻已天人永隔。
府衙處一片悲慟,但在軍寨之中則一片熱鬧,前軍營寨中,王弼到來帶來了至少萬名軍卒,還有慶州衛中千戶所編到先鋒軍的千人,
二者一來,原本寬敞的前軍營寨頓時變得擁擠,加之今日又是發放過年物資的日子,所以營寨之內鬧哄哄的。
前軍斥候來得早,所以佔據了最好的一片營寨,順便將最寬敞的校場也據為己有,
就處在整個前軍營寨的中央位置,此刻被一眾軍卒包裹。
此刻那些新來的軍卒或趴著或靠在營寨外圍的圍欄上,眼巴巴地看著校場內的軍卒依次上前拿去過年發放的吃食。
三斤乾肉,兩斤幹杏,兩隻風乾雞,一隻火腿,還有一兩銀子。
“這前軍斥候什麼來頭,發這麼多好東西,不過日子了啊。”
有軍卒眼巴巴看著,一個勁地嘀咕,臉上帶著一些不忿。
他們也發了東西,五斤米麵,五錢銀子,這就算完了,哪像眼前這前軍斥候,大包小包的,僅僅是那火腿,就值五錢銀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前軍斥候是小陸大人麾下,那可是大將軍都看重的人。”
另一名年輕軍卒嘴裡叼著野草,視線在那火腿上連連打量,喉嚨聳動。
“沒聽說過。”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小陸大人前些日子帶著軍卒去草原深處了,
斬首將近九百,還有兩百個俘虜,賞銀還沒下來,就先發些東西,也算是勞軍了。”
“這麼厲害?”
“廢話,在這之前還抓了將近一千人蠻人,還像是啥乃蠻部,
我都打聽了,大軍沒來,小陸大人只是總旗,
現在呢.朝堂發放文書印信的速度都趕不上人家升官的速度,現在都是指揮僉事了,
要是再升啊,都能管到你我頭上了。”
那軍卒嘴裡唸叨著,眼裡燃起了熊熊火焰,
戰陣,就是他這等百姓的翻身之地,他不奢求著斬首九百,斬首十級,這輩子就不愁了。
不少人聽到了他們的嘮叨,眼睛一點點地瞪大,將視線挪到那正在發放物資,對軍卒來回囑咐的年輕身影上。
想著該如何巴結一二,在這軍中,贏家通吃,誰有本事,誰拿賞錢!
作為普通軍卒,最大的念想就是跟一個好上官。
這時,十餘道人影從中軍方向走來,為首之人是親衛副統領石正玉,此刻他單手高舉一卷文書,就這麼龍行虎步地走了過來。
見到他來,一眾軍卒連忙讓開身子,
石正玉不僅是親衛副統領,還是中軍的指揮僉事,是上官。
石正玉來到前軍營寨門口,朝著裡面望了望,而後看向周遭那些軍卒,罵道:“湊在這裡幹什麼?想要賞賜,就上陣殺敵立功,看別人眼紅有何用?”
“石將軍,您手裡拿的什麼啊,大將軍又封賞了?”一名年長軍卒齜著黃牙,笑呵呵說道。
“譚老東西,你還沒死呢?”
“小老兒還想著立功娶婆娘呢,哪能死啊。”那軍卒嘿嘿一笑。
“你賺的賞錢得有百兩了吧,看看你這模樣,一輩子就壞在賭上。”
石正玉一臉可惜,而後指著他看向周遭軍卒,“他你們認識吧。”
軍卒們搖搖頭,但也有軍卒點頭。
石正玉看向那軍卒,抬了抬腦袋:“現在是譚十幾了?譚十八??”
“嘿嘿,將軍,譚二十三。”
“行啊,夠快的。”石正玉有些詫異,而後抬手指向他:“譚老兒,每斬一級就改次名,現在斬級二十三,先鋒軍悍卒。”
譁.全場駭然,斬級二十三還活著,還沒升官的人可太少見了。
“你們不要學他,他這老小子拿了賞錢就去賭,賭完了就上陣殺敵,從軍十年分文沒攢,還倒欠定遠侯爺一百多兩。”
譚二十三撓了撓頭,露出一嘴黃牙:“什麼話!這次都還上。”
“跟你們說這些是告訴你們,馬上過年了,軍中禁賭!!
任何人都不行,被軍紀官抓到,可莫要怪大將軍不近人情!
都老大不小了,攢些銀錢回去給家人,莫要賭!”
譚二十三原本笑嘻嘻的模樣,頓時收了起來,瞪大眼睛:
“為啥啊,小賭怡情!!”
石正玉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手中的冊子:
“你們過年期間都要接受軍醫診治,一個也別想跑。”
“我沒病啊。”譚二十三跳了起來。
“你有病,我也有病,我們這些從軍的心裡都有病,都要治,
這是大將軍令,誰都跑不了!
這法子就是陸大人呈上的,現在大將軍的封賞來了。”
石正玉腰部用力,將堵在前面的譚二十三擠開,來到前軍斥候營寨的大門前,高喊:
“陸指揮使,勞煩將這營寨大門開啟,我給你送封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