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千面,不能如臂指使是應當的,但如此低劣的錯誤還是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陸雲逸不想再多說,輕輕擺了擺手:“軍令不達,此事記錄在冊,你二人降為普通軍卒,由總旗遞補。”
此話一出,二人原本低垂的腦袋猛地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需要本官將兵律給你們誦讀一二?大明律定有‘失覺查’罪,
失察或違反軍令而導致軍隊失敗或重大損失,受罰金、革職、貶職、鞭刑斬首等。
爾等遵從軍令,本官遵從大明律令,誰做不到就要受懲處。
好了,下去吧。”
陸雲逸不耐煩地擺擺手,
二人呼吸急促,面露不甘,帶著一些哀求,希望上官能再給一次機會。
但陸雲逸卻再也沒抬頭,戰陣之上,行嚴苛律事,不可懈怠。
半個時辰後,陸雲逸來到了一旁早已搭建好的營寨中,
這裡是風最小的地方,也是安放傷員的地方。
陸雲逸站在軍帳前,沒有掀開簾幕走進去,而是就站在門口,聽著其內有些壓抑的低吟,心緒複雜。
戰場上總歸是要死人的,在他看來,身受重傷不如直截了當地死了,還免受病痛之苦。
他們深處雪原,傷員只能進行簡易包紮,只是等死罷了。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勾起手指,輕輕將簾幕掀開一個縫隙,視線投了進去。
到處都是血紅色,血腥味撲面而來,
一塊又一塊麻布包裹著大小不一的傷口,沒有了以往顏色,反而被血液浸成暗紅,軍卒們臉色慘白,雙目空洞地躺在那裡,怔怔看著軍帳頂端,不知在想些什麼,不時傳來一聲痛苦低吟,但很快便隱於無聲。
視線中,已經有幾名軍卒面色紅潤,嘴角帶著笑意,眼眸微閉,輕輕顫抖,
思緒似乎遠離戰場,回到了大明,回到了他們朝思暮想的家。
陸雲逸沉默以對,最後還是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去。
陸雲逸在營寨中兜兜轉轉,很快來到關押俘虜的地方,此刻有幾位軍中文書在俘虜中不停徘徊,身旁還跟著幾名凶神惡煞的軍卒,文書不停蹲下身問詢各種問題,給出滿意答覆後才可免於刑罰,又或者說一些他們所能熟知的事,被文書記載,如此也可活命。
文書們見陸雲逸來了,連忙站起身,喊了一聲“大人。”
陸雲逸點點頭,伸出手接過遞來的冊子仔細檢視,越看他的眉頭愈發緊皺,疑惑也越來越多。
“這上面記載的都為真?”
那文書輕輕點頭:“回稟大人,上面記載的都是我等歸納梳理後的訊息,
至少經過十餘人相互論證,雖不能確保為真,但至少有八九成。”
陸雲逸凝重地點了點頭,視線快速在冊子上來回掃過,將其上的內容記下,
又接過另一冊子繼續如此,越看他的臉色越是凝重。
不論是捕魚兒海的兵員配置,還是輪換時間,又或者來自元庭的調令以及軍令,
以及那時時刻刻收整軍卒的行為來說,
這一切,以他對於戰陣的理解來說,無不在指向一個答案!元庭要跑!
但事實卻又如這大相徑庭,元庭在捕魚兒海附近是他所知道不爭的事實,也會在這裡戰敗。
截然不同的兩種思緒在心中來回折騰,讓他以時間有些迷茫,心中疑惑加劇。
他拿著文書記錄的小冊子回到軍帳,
見到了早就在此等候的劉黑鷹,他此刻右手綁著麻布,正牛飲一般喝著水。
見陸雲逸回來,他連忙湊了過來,露出憨厚:
“雲兒哥,寧充與廖心遠咋了?弟兄們讓我向你打聽打聽,你跟我說說,我好跟他們說。”
“你是傳旨太監嗎?”陸雲逸瞥了他一眼,徑直坐了下來,將小冊子丟在一側。
“二人不聽軍令,延誤戰機,致使二十餘名軍卒殞命,所以被降職。”
劉黑鷹聽後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徑直坐下,拿起小冊子翻開,
慢慢地,他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對勁,最後發出一聲驚呼:“我草,雲兒哥,這狗的元庭要跑?”
“你也這麼覺得?”
“你看看這,收整軍卒,將生病殘疾的牲畜宰殺做成肉乾,
四處搜尋老鼠扒皮,派出大軍向北探索,這不是要跑是什麼,那些牲畜平日裡都當是寶貝,要不是抓緊跑路,他們才不捨得殺呢。”
劉黑鷹開始大呼小叫,聲音中帶著一些著急。
陸雲逸點點頭表示贊同,
這些牲畜是草原重要的生產資料,不論是糞便皮毛又或者羊奶牛奶都是支撐他們生活的關鍵,
但若殺了,那就只剩下吃肉一種用途了,太不划算。
只要能安生過日子,就算是那些生病殘缺的牛羊他們也會養著,不捨得殺,
一旦開殺,就是輕裝簡行,跑路的前兆。
只是,這與陸雲逸所知道的,大相徑庭。
“雲兒哥,我們怎麼辦?還去不去?”
“你我千把人去了有何用?抓緊回程,將此事稟告大將軍,
若是讓王庭跑了,那你我的大功可就沒有了。”陸雲逸瞥了他一眼,聲音有些急促。
“對對對,我們要快點將訊息帶回去,將那些俘虜也帶回去,省得大將軍不信。
只是有些可惜,翻過前面的山頭,就到捕魚兒海了,我還想去祭奠一番兄弟們呢。”
陸雲逸知道他所說的是誰,
慶州後千戶所,年前與他們一同來捕魚兒海的軍卒,大多都死在了那,被他們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
陸雲逸臉上也露出幾分回憶,罵道:“莫要廢話,等擊敗了元庭,捕魚兒海就是我大明疆域,他們也算是回家了。”
劉黑鷹一愣,似是觸及了知識盲區,想了片刻才點點頭“雲兒哥說得有道理,那我先去安排弟兄們下葬,他們離得近一些,也早點回家。”
“去吧,另外傳令全軍,將敵軍屍體好好掩埋,戰場痕跡好好清理,莫要露出端倪被元庭發現,能拖一天是一天。”陸雲逸叮囑道。
“知道了雲兒哥,放心吧。”
待到劉黑鷹走後,陸雲逸想了想,徑直站起身,
毫不猶豫地推開一旁營帳的帷幕,依舊是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味,一些重傷軍卒聽到聲音,就眼睛微微張了開來,見到人影后,頓時有些激動,掙扎著要站起身,
“大人.大人”
陸雲逸連忙將其按在床榻上:
“莫要說話。”
眼前的軍卒是一二十餘歲的年輕人,只是鬍子拉碴的,看起來年紀有些大,此刻眼神中佈滿血絲,身體在微微顫抖。
“大人.有點疼。”
“忍著,計劃有變,明日我們便返程回慶州,
這次我們不用在路上廝殺,會全速前進,日夜兼程,
你們要堅持住,只要回到慶州,本官會讓最好的大夫給你們醫治,定然讓你們活下來。”
話音落下,一些重傷軍卒眼中的黯淡一點點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可置信的希冀,顫聲問道:“真真的嗎?大人。”
陸雲逸桀驁一笑:“當然是真的,本官從不騙人。
現在你們要時時刻刻注意傷口,一旦有潰散跡象,快些說,軍醫會幫你們包紮診治。”
“多多謝大人。”斷斷續續的聲音自各方響起,其內帶著一絲壓抑的激動。
原本一片死寂昏黃的軍帳中似乎多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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