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揮了揮手,讓陸雲逸進入其中。陸雲逸眼睛微眯,一顆心悄然懸了起來,
想著若是一會滿身大漢該如何是好。
但當他見到在沙盤前來回擺弄的長興侯耿炳文,這才鬆了口氣。
“屬下陸雲逸,拜見長興侯爺。”
耿炳文回過頭來,朝他笑了笑,指向一側長桌:“坐。”
而後他率先坐了下去,拿起兩隻茶杯,分別斟茶,見陸雲逸還站在那裡,乾笑一聲:“軍伍之人,不必如此客氣,坐。”
待到陸雲逸坐下,他笑著遞過來一杯茶,這才說道:“叫你前來,是有一些事吩咐你。”
陸雲逸臉色凝重:“先前之事多謝長興侯爺搭救,若長興侯爺有吩咐,儘管說來,屬下絕不推辭。”
長興侯耿炳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果真與軍戶冊上說的一般,機心太重,張嘴便是試探。”
陸雲逸身體一僵,暗暗懊悔,
陳述中帶著問題,他早已養成習慣,
如今脫口而出,倒是來不及反悔,他連忙又說道:
“還請長興侯爺恕罪,屬下這一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寧,一時失了分寸。”
既然心思被看破,他索性借坡下驢。
但下一刻,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這又是試探。
耿炳文一愣,隨即展顏大笑:“看來今日我不告訴你,你是誓不罷休了。”
“我”
耿炳文輕輕擺手:“不必如此,先前之事已經過去了,只是一些人的試探,算不得大事。
今日找你前來,也是為了別的事。”
“還請長興侯爺告知,逸洗耳恭聽,絕不推脫。”
耿炳文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收起笑容,臉色變得凝重,想了想說道:
“聽說你今日要前往草原探查敵情?‘
若是時間充裕,可先在慶州外遊弋,找到慶州衛下轄的千戶所,讓其不要在原地打轉了,儘快回來。”
說著,耿炳文的臉色冷了下來:
“近些日子他們沒有收穫不說,還損失慘重,在風雪中迷路的,餓死的,凍死的,被那些元人部落斬殺的,總之死法千奇百怪,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打草驚蛇。”
陸雲逸聽後眉頭微皺,隨即露出怪異:
“為何不派兵將其召回?”
“已經派了,現在找到四個,只剩你原先所在的後千戶所尚未尋到,
所以本侯覺得你可以先找一找,看看發生了什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閻三迷路了?這是陸雲逸心中的第一個想法,但很快便被他自己否認,
閻三雖然做人不行,但還是有幾分本領,還不至於迷路。
想了想,陸雲逸輕輕點頭:“長興侯爺請放心,屬下一定找到昔日同僚。”
長興侯耿炳文面露讚賞,沉聲開口:“你是個有本事的,你與那閻三的恩怨本侯不管,但那千餘名軍卒,你要找到,就算是屍體,也要找到!”
陸雲逸心神再次一沉,這些侯爺什麼都知道!
他輕輕點頭:“還請長興侯爺放心。”
可下一刻耿炳文所說,卻讓陸雲逸臉色一變。
“嗯,郭銓明日入你軍陣,先出去避避風頭。”
“他他不是捱了十軍棍嗎?身體不打緊?”陸雲逸腦袋飛速轉動,想著理由推辭。
長興侯耿炳文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哼,此事都知道,本侯小覷了你。
本侯也不瞞你,他是武定侯第六子,那些軍卒不敢惹他,軍棍如同撓癢癢,無大礙。”
陸雲逸臉色一沉,心中暗道果然,
但隨即就面露震驚,當他對上耿炳文那意味深長的眸子時,
震驚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訕笑。
“此子入你軍中,一為避禍,二為歷練,死了也無妨。”
雖然他如此說,但陸雲逸卻不能當真,輕嘆一聲,沉聲說道:
“還請侯爺放心,此事逸定然辦妥當。”
“嗯記你一功。”
一日後,前軍營寨,沒有以往白日的嘶吼吶喊,反倒是靜悄悄的。
天空陰沉得如同一塊厚重的鉛板,低沉的雲團匯聚在空中,似乎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雨,讓人倍感壓抑。
校場之上,整齊有序地站著千餘名軍卒,他們身穿黑甲,頭戴紅盔,手握長刀,揹負弓箭。
身旁是體態高大,肌肉豐滿的河曲馬,
感受著壓抑氛圍,正在不安地刨動蹄子,
還時不時回頭聞一聞從未見過,顯得狹長的馬鐙。
高臺之上,陸雲逸身穿甲冑,目光如炬靜靜站在那裡,只見他輕輕一揮手。
兩側早就準備就緒的軍卒吹響了手中號角,
蒼涼號角聲彷彿自遠古而來,低沉悠遠,初響如同深山野獸低吟,蒼涼陰森,後如晨曦升起劈開黑暗,牽動軍卒們心神。
他們握住長刀的手不停摩擦,即便心中還有幾分忐忑,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身為大明軍伍,理當奮勇廝殺,
慢慢地,軍卒眼中出現一絲煞氣,在校場上慢慢匯聚,凝於高空,似與天鬥。
陸雲逸站在高臺之上,見到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軍卒,暗暗點頭。
疆域的統一隻是開始,人心的統一才是大明之根本。
如今洪武新立,士氣朝朝,南討北打,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也讓他有了能帶兵施展才能的機會。
深吸一口氣,陸雲逸將改良過的喇叭放於身前,高呼:“爾等是青壯,家中大多有妻兒子女,
我等廝殺,為朝廷,為陛下,
也為爾等自己,亦為兒女能享天下太平,讓他們不用如我等一般,吃糠咽菜,辛苦操練,將腦袋別在腰間上陣廝殺,
如今南有亂黨,北有餘孽,還未到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之時,吾輩不可鬆懈,
昔日武穆岳飛精忠報國,我等亦當如此,今日出徵,只為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下一刻,陸雲逸眼神一凝,右手緊握刀柄,長刀悍然而出,
冷冽光芒頓時四散,給這軍陣徒增了一抹寒意!“諸位同袍,請上馬!”
話音落下,陸雲逸單腳一蹬,整個人身輕如燕,跳到身旁戰馬之上,高大的身軀變得修長,英俊的臉龐也帶上了一絲冷冽!校場之中,盔甲碰撞之聲連忙不絕,在場軍卒都乃廝殺悍卒,當跨上戰馬後,整個人氣勢為之一振,不再是因為操練而病癢癢的軍卒,取而代之的是大明悍卒!鋒銳的血腥氣息如同熱浪,一層一層來回翻滾,在整個校場內迴盪,讓不少在一側偷看的軍卒都呼吸一滯。
不一樣,這前軍斥候與尋常軍卒不一樣。
緊接著,陸雲逸握緊馬韁,向後一扯,戰馬蹄子高高躍起,發出一聲嘶鳴,而後重重落下。
轟!天地間猛然出現一聲炸雷,點點雨滴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幾滴,隨後漸漸變得密集起來,雨滴輕輕敲打著地面,發出輕柔的“滴答”聲,
可這滴答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馬蹄如雷,聲聲入耳!千餘人的騎卒眼神冷冽,身體低俯,以不可阻擋的態勢衝出營寨,在慶州新鋪陳的青石板路上狂奔,鐵蹄敲擊著堅硬石板,發出清脆有力的迴響,
慶州不大,騎兵戰陣剎那間抵達城門處,陸雲逸一馬當先,衝過城門,
越過了早就在此等候面露柔和的母親,
又越過了充滿激動擔憂面露關切的秋荷,
也越過了收起黃牙臉色凝重的門房老張,
最後越過的,是一身儒杉面容平靜眼神中帶著鼓勵的父親,二人對視之間,父親頭顱低垂,輕輕點頭,子亦如此。
洪武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
北征大軍永昌侯藍玉麾下前軍斥候千總陸雲逸率千騎北向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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