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操練很快便過去,
傍晚時分,剛剛清理完畢的軍卒們如同餓狼一般穿著棉衣,
左右手互相插在袖筒裡,如同老漢,圍繞在爐火旁,看著裡面翻滾的白菜與如蟲子一般的草藥,不停地吞嚥唾沫。
以往這白菜燉肉總有吃膩的時候,但如今白日消耗太大,軍卒們感覺以往難吃的大鍋飯都如山珍海味。
一些精壯小夥子起先還整日想著去到慶州的青樓妓館,體驗一番塞外風光,但操練過後,整個人如同聖人,寵辱不驚。
十餘位火頭軍依舊是肥頭大耳的模樣,在各個爐灶前不停穿梭,經過幾日相處,他們也與這些軍卒互相熟絡,拍打著大勺讓這些軍卒離遠點,嘴裡嚷嚷著擋著光亮了。
軍卒們也不介意,嘿嘿一笑,挪開一處位置,但很快就把新來的軍卒堵住,如此迴圈往復。
這時,頭髮溼漉漉的陸雲逸從軍帳中走了出來,見軍卒們將那些大鍋圍得水洩不通,便笑罵道:
“沒吃過飯嗎?都散了都散了,操練一日了不要站著不動,多走走,明日手腳才不會痛。”
說到這,軍卒們臉上都露出一絲怪異與忌憚,第一日操練後,軍卒們都覺得手腳不屬於自己,
直到近些日子才慢慢習慣,想到那鑽心的疼痛,軍卒們這才不情不願地慢慢走了起來,圍著火頭軍首尾相連,像是在舉行某種神秘儀式。
陸雲逸嘴角微微抽搐,也不管他們,便喊道:“你們誰種地種得好,本官有事要問。”
一眾如長蟲般的軍卒面面相覷,
這小陸大人行事天馬行空,前軍斥候與種地有什麼關係。
但還是有一名年長軍卒將手從袖筒裡抽出來,
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冷風,他不禁縮了縮脖子,舉起手:
“大人,俺種了二十年的地,老厲害了。”
陸雲逸腦海中快速閃爍,馬上知道了此人名字:“小旗王申,你來一下。”
王申面露詫異,嘿嘿一笑,連忙跑了過來,臉上漆黑的皺紋擠在一起,露出一嘴黃牙:“大人,您知道我啊。”
“自然知道,你從軍多年,斬首三級,雖不顯眼,但殺傷許多,一些軍功你都有所分潤。”
陸雲逸一邊朝著軍帳走,一邊流暢地將此人履歷說出。
王申嘿嘿一笑:“屬下年紀大了,不與年輕人搶功,他們若需要幫忙,就叫上我一聲。”
陸雲逸點點頭,並沒有出言責備,
一個小旗隊伍中,總有那麼兩三人是衝殺主力,戰力超群,其餘人要麼外圍牽制,要麼來回補刀,分工明確,只是以小旗身份行輔助之事,有些不常見。
陸雲逸站在軍帳前,掀開簾幕讓王申先行進入,他頓時瞪大眼睛,一臉受寵若驚。
待他進入軍帳,陸雲逸站在軍帳前四處打量一二,這才鑽了進去。
陸雲逸的軍帳極為簡單,一張木床,一張長桌,還有一個放置地圖的架子,
雖然地圖在整個軍中都屬絕密,但他作為斥候千戶,還是有權查閱。
而那王申進來就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那地圖。
對此,陸雲逸微微一笑,坐了下來,對面的木凳:
“坐,本官叫你前來,是有事要問。”
王申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坐了下來:“
大人儘管問,屬下知無不言。”
陸雲逸點點頭:“你是老農,種了二十多年的地,想來對天氣變化有幾分瞭解。”
王申一愣,隨即嘿嘿一笑:“那是自然,俺們都是靠天吃飯,要是不琢磨老天,俺們遲早餓死。”
陸雲逸面露讚賞,“不錯,那北元人說我們中原人葷素不忌什麼都吃,說我們粗鄙,但這是我們與天斗的結果,是爾等之功勳。”
“大人您過獎了,哪有這麼神,想活下去,什麼都得吃,
早些年大旱,俺們拿骨頭煮樹皮,體格不好的拉都拉死了,都是迫不得已。”
王申似乎說到傷心處,鄉音都濃郁了一些,臉上也露出憨笑。
陸雲逸臉色凝重起來,輕輕嘆了口氣,隨即重新振作:“是這樣,叫你來是讓你看看天氣,最近什麼時候會下大雪。”
“大雪?多大的雪?”王申想了想,問道。
陸雲逸想了想:“越大越好,最好是那種不見天日的大雪。”
“大人,那種雪可遇不可求,今年刮的風不大,應當是沒有。”王申想了想回答。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輕輕點了點頭:
“那最近可會下雪?”
王申想了想:“今早麻雀低飛,屬下還看到蛇了,應當會下雪。”
說著,他似乎有些不確定,便騰的一聲站起身:“大人您等等,我再去看看。”
不到一刻鐘,王申興沖沖地跑回來:
“大人,沒錯,這幾日便會下雪。”
陸雲逸面露疑惑:“真的?”
王申用力點頭:
“自然,燕子低飛蛇過道,螞蟻搬家山戴帽,水缸出汗蛤瘼叫,必是大雨到,麻雀也大差不差,一旦下雨,便離落雪不遠了,間隔不過兩日,
而下雨.屬下估摸著,也就這兩日了,不超過三日。”
“好!”陸雲逸聽後不再懷疑,不禁握起拳頭:
“王申,你立了大功,會寫字嗎?”
王申嘿嘿一笑:“能活著已經不容易了,哪會那個”
“不打緊,從今日起你便多一個軍務,那便是觀察天氣,而後將此事告訴軍中文書,由他記錄,每日都要記。”
說著,陸雲逸想了想:“至於報酬.下次本官的斬首分你一級,若是做得好,優先提拔。”
“真的?”王申眼中頓時露出奪目光芒,如餓狼一般冒著綠光。
“自然,你亦可在軍中尋找同樣本事之人,
共同印證,猜得越準,立的功勞越大,
若是日後前軍斥候得以擴軍,說不得可以給單獨組一隊伍。”
對於他的表現,陸雲逸很滿意,若是他部下都是無慾無求的鹹魚,那才難辦。
“一言為定,大人可不能騙俺。”
“自然,本官何時騙過人?”陸雲逸微微一笑。
待到王申屁顛屁顛地走了,陸雲逸才收起臉上笑容,快步走到那巨大地圖前檢視,上面分佈著慶州各衛部駐紮之地,以及北元的部分地圖,其中僅有一小部分標出了地勢,大部分還處空白。
見到這一幕,陸雲逸沉吟,要想大軍順利地抵達捕魚兒海,這些空白都要或多或少點亮,
以免敵軍埋伏以及北元探子提前探查。
當然,待到大軍到達,憑藉人數堂堂正正碾過去自然也可,但如此他便少了許多立功機會。
前軍斥候立功不在戰時,而在戰前,
待到大軍真正開打,斥候的作用反而會大幅度降低,尤其是如今訊息傳達不便,立功的機會便更少了。
陸雲逸摩挲著下巴,腦海飛速運轉,想著立功的計劃。
不多時,他騰的一聲站起身,
迅速脫掉身上的袍子,轉而穿上甲冑,他要先去與藍玉報備一二,若是大雪提前到來,再行報備難免太過倉促。
兜兜轉轉,陸雲逸沿著火把來到中軍大寨,
此時距離營寨宵禁還有一個時辰,但已經有披堅執銳的軍卒開始尋營。
期間他還被詢問過兩次,因為他是前軍斥候千總,所以順利過關。
來到軍帳前,熟絡的石正玉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長得比他還要高大的黝黑大漢。
“這位將軍,吾乃前軍斥候千總陸雲逸,有要事向大將軍稟告,還請通傳。”
那大漢上下打量他一眼:“在這等著。”
說完便挪動身軀,邁著沉重步子走了進去,
不多時,陸雲逸在軍帳中順利見到藍玉,還是如以往那般,摞過頭頂的軍報文書將他遮擋得嚴嚴實實,只能看到高高紮起的頭髮。
見到陸雲逸到來,藍玉得空休息,
端著茶杯慢慢站起身,面色平靜地說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