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逸深吸了一口氣,即便已經見過幾次,但他還是能感受到藍玉身上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回稟大將軍,屬下今日前來,一是代前軍斥候各軍卒表示感謝,若不是跟隨大將軍,我等軍卒斷無食肉可能。”
說話時,陸雲逸悄悄瞄了眼藍玉,發現他鐵青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便繼續說道:“二是前軍斥候近日一直在營中操練,
對於斥候戰陣以及各種複雜情況應對無法融會貫通,所以屬下特來懇求大將軍,
讓我等前軍斥候出營入草原,以殺代練,如此方可快速融會貫通,另外,大軍若是北上,一路上危機四伏,
雖說慶州衛已盡數撲向草原,清理沿途阻礙,但屬下覺得還是多多益善更穩妥還請大將軍恩准我部進入草原。”
藍玉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到那碩大地圖前,仔細打量著上方的軍力佈置以及調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過身,眼窩有一些深邃:“你覺得慶州衛那些軍卒成不了事?”
陸雲逸心思一沉,沉聲說道:
“屬下並無此意,但既然大軍要向捕魚兒海開拔,前軍斥候重要不言而喻,而如今前軍斥候乃新軍,
雖是戰陣廝殺之精銳,還未得到實地操練,若跟隨大軍前往草原難免出婁子,屬下還是認為,軍伍之事要精打細算,
不可倉促上馬,亦不可滿瓶不動,半瓶搖。”
陸雲逸低著頭,卻沒看到藍玉嘴角出現的一絲淡淡笑意:“你機心太重,像是讀書人,說話彎彎繞繞,至於慶州衛.你不必解釋,那些軍卒是騾子是馬你比本將清楚,閻三那支千人隊自打你離開後一直在原地打圈,
返回的軍報總是說那裡還有元人隱藏,還在找,可那裡有沒有,你心知肚明。”
“至於你如此急迫地進入草原,想做甚?讀書人明哲保身的本領本將極為佩服,
但在你身上,本將卻只看到了軍伍之人的莽撞,
但你偏偏又不是此等人,你想去草原作甚?”
不知為何,以往言簡意賅的藍玉今日極為嘮叨,讓陸雲逸都極為詫異,只好如實說來:“屬下得知過幾日草原便會天降大雪,
屬下想趁著這個機會深入草原,尋找一兩個北元部落,
趁著天氣惡劣,快速進行清理,順帶繳獲一些軍資。”
“然後呢?”藍玉靜靜站在那裡,面色平靜。
陸雲逸心一沉,只好再次開口:“屬下想借著大雪,將此行繳獲藏匿在沿途各處,設立相應的補給地點,用風雪遮蓋。
如此待到大軍出發,我前軍斥候便可不被補給拖累,迅速深入草原腹地,速度清理掉沿途剩餘各部以及此行過後補充的諸多暗哨,
如此,在北元新暗哨抵達之前,由慶州到捕魚兒海之間便出現一個短暫空當,大軍可疾行透過,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藍玉臉色微變,表情愈發凝重,快速轉身,在那碩大地圖上來回打量掃視。
而陸雲逸沒有停止,繼續沉聲開口:“按照屬下上一次行進時間推算,若大軍十五萬,帶兩月補給,一路暢通無阻,由慶州到捕魚兒海至少要四十日。
可若大軍帶一月補給,這個時間便會縮短至二十五日,而據屬下這些年探查,北元暗哨輪換少則一月,多則半年,距離王庭核心之地越近,輪換越快,
所以只要屬下去時清掃一番,來時再清掃一番,大軍便至少有二十日的空當可以全速疾行,甚至星夜趕路,
到那時就算是元庭發現了我等,再想跑也晚了。”
藍玉背對著陸雲逸,視線一直停留在地圖之上,
眉頭愈發緊皺,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從未設想過的法子,若操持得當,大軍完全可以做到神兵天降,出其不意。
但..想到只攜帶一月糧草,藍玉便眉頭緊鎖,緩緩搖頭。
更何況..此行是否順利猶未可知,大軍的性命安危不能壓於一軍之手。
很快,藍玉恢復平靜,慢慢轉過身,這次他嘴角的笑意不加掩飾:
“你就如此確信,此行你大獲全勝?那些元人藏在各處,可不好找。”
“若不是天降大雪,屬下也不會行如此冒險之舉,正是這天氣,我等明人與元人才等同視之,方可有機會一舉戰勝。
若在平日,敵在暗我在明,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
屬下也只能小心翼翼一點點探索,萬不可冒險。”
藍玉臉色又冷了下來,冷哼一聲:“軍伍之人說起話來卻如那寒酸文人,一套又一套,劉老兒倒是教的好學生。”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尷尬,不知該如何作答,索性說道:“大將軍,行軍當求穩,斥候當搶先,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趁著未過年,屬下速戰速決,還請大將軍恩准。”
軍帳內陷入安靜,藍玉的聲音迴盪在軍帳中:“哼,我看你是急著立功。”
藍玉走到桌案,從桌上拿起一摞手掌厚的軍報文書,遞了過來:
“這是近日北平大同斥候向北探索所得,還有慶州衛與我部斥候探查所得,看看吧。”
“這”陸雲逸一時沒敢接,此等軍報乃絕密。
“讓你看你就看,墨跡個什麼勁。”
陸雲逸一愣,此等言語若是不相熟的上官斷然不會說此話,
而以往藍玉一直都是言簡意賅,今日卻極為善談。
陸雲逸心中不可遏制地生出可怕念頭,連忙將視線投到文書上,以此來轉移注意。
可當看到來自大同的一封軍報後,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十二月戊申,餘等奉命發大同,北窺王庭蹤。
烈行一月,卒於野馬川側有大徙痕,眾過萬,兵密,欲繼之,而為元人所見,竟不得歸。”
“野馬川?怎麼可能?”
陸雲逸猛地抬頭,視線越過藍玉,看向那幅巨大地圖,野馬川也在克魯倫河沿線,與捕魚兒海相隔千里,若那裡出現元庭蹤跡,捕魚兒海那個又是何物?
陸雲逸壓制住心中疑惑,繼續翻看軍報書冊,每看一封他的臉色就凝重一分。
太多了,元庭太多了,若這些軍報都為真,那豈不是有數個元庭!
此刻藍玉空洞的聲音傳來:“看完了?按照軍報上記載,這元庭到處都是,你覺得如何?”
陸雲逸緩了緩心神,整理思緒,沉聲說道:“大將軍,屬下認為,那元庭就在捕魚兒海附近!”
“哦?你還要堅持己見?如今可不是僅有你發現了元庭蹤跡。”藍玉聲音古井無波。
陸雲逸此刻被這些軍報弄得頭昏腦漲,但還是強行穩定思緒,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屬下認為,元庭只能在捕魚兒海附近,其原因有三,一,野馬川雖然有陰山作為遮蔽,看似安全,實則危險至極,只因我大明可兵出大同居庸關,走開平英昌一線越過陰山,抵達哈喇莽來,繼而直撲野馬川,
到那時元庭將避無可避,逃無可逃!所以我若是那烏薩爾汗,定要避開此地,至少要避免被大同北平之兵同時打擊。”
藍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但聲音卻依舊清冷:“繼續。”
陸雲逸沉聲說道:“二,這些年來元庭四處流竄,就是怕與我朝廷天兵作戰時被糾纏,抓住尾巴。
所以他們元庭所在,至少要暫時安全,就算是有敵前來,也不至於面對數路大軍,可以及時擺脫。
而捕魚兒海位於慶州以北,直面大寧都司,看似危險,但安全至極。
只因大寧都司去年新立,百廢待興,能否出兵就連屬下都心裡含糊,更不用說那元人。
所以若是元人將元庭安置在捕魚兒海,大同太遠,大寧無暇他顧,只需要擔心北平之兵,就算有大軍前去,他們亦可逃竄,從容應對。”
藍玉淡淡開口:“北平如今也無力調兵,本將所帶之兵大多為鳳陽兵,其中原因,本將不能告訴你。”
陸雲逸神情平淡,不說他也知道,
明年大寧都司就要改為北平行都司,此刻正與北平都司來回糾纏,互相扯皮,誰都不想派兵。
“三,那便是捕魚兒海對前朝意味非凡,元太祖曾將其封賞給其弟孛兒只斤·合赤溫,乃草原正統,
北元若是將王庭安放在此,一來可以宣告其正統地位,
二來也可藉此來繼承前朝一些勢力,對於岌岌可危的北元來說,無異於靈丹妙藥。”
陸雲逸聲音平緩,在軍帳內迴盪,引得藍玉側目,面露詫異“此事為你自己思慮?”
藍玉作為朝堂大員,比誰都清楚名正言順以及正統的重要,
在他看來,前兩個理由都沒有第三個理由重要。
陸雲逸一愣,想了想沉聲開口:“大將軍,此事乃我父告與屬下,
我父雖是文弱書生,但對於北疆戰事一直關注有加,對於北元,我父涉獵頗深。”
藍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發出冷哼:
“是嗎?守舊之人,也知軍伍之事?真是難得啊。”
陸雲逸嘴角扯了扯,對於其中譏諷視若無睹,果斷岔開話題:
“既然元庭多變,屬下懇請大將軍允屬下入草原探查。”
“準了,此行一路小心。”
陸雲逸臉色一喜:“多謝大將軍,屬下不日便會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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