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剛惡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餅,看了看身上已經發黑的緋袍,心中叫苦。四品官已經要直面一方,承受各方的壓力,遠比五品官要難做得多。
他一邊咬著大餅,一邊看著源源不斷湧進來的河水,心裡沉甸甸的。
他回頭看向沈藻,招手讓他靠近:
“你準備一下回京的行李。”
沈藻叼著大餅,呆愣在原地,急忙說道:
“大人,不能退縮啊,
要是現在灰溜溜地回去,咱們可就真背了這口黑鍋了。”
他是知道的,三司衙門這幾日幾次三番地來,話裡話外都是這次災情嚴重,讓他們回京稟告河南災情,以此來多向朝廷要一些錢糧。
而且,用水泥修大壩一事壞了不少人的財路,旁人巴不得他們抓緊滾蛋,所以才有這漫天黑鍋與謾罵。
李至剛瞥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讚賞:“沒想到,你還蠻執拗的。”
“大人,人活一口氣,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
李至剛點了點頭,淡淡開口:“你說得沒錯。”
沈藻剛鬆了口氣,但李至剛下一句話就讓他呆愣在原地:
“準備吧,多叫兩輛大車,回去時帶一些河南特產。”
“大人!”
“好了,我意已決!”
李至剛聲音梆硬,態度堅決!
見狀,沈藻也是嘴唇囁嚅了兩下,
眼神一點點黯淡,眼底更是有著一絲失望。
“大人,我這就去準備。”
“嗯。”
李至剛察覺到了他態度的變化,淡然地點了點頭。
朱仙鎮,陳橋鎮堤壩的潰口並沒有波及這裡,甚至蔡河的水位都沒有上漲多少,
只是集市依舊狼狽,僅有兩名吏員在裡面慢慢收拾在將所有船隻放走後,因為黃河漲水,並沒有新的船隻湧進,河道上變得空空如也。
一股蕭瑟在港口瀰漫,像是荒涼許久。
臨到正午,天空灰濛濛的,早晨的太陽沒入雲層後就不曾再出來,讓人心生不好的預感。
蔡河上,原本空蕩且平靜的河道上突兀出現了十餘條官船,
浩浩蕩蕩地向朱仙鎮港口湧來。
打掃衛生的兩名吏員聽到動靜,臉色古怪到了極點,連忙爬到高臺上,踮腳望去。
官船甲板之上,整齊有序地分佈著百餘名軍卒,他們中間,是一些衣衫襤褸、面露恐懼的百姓。
他們渾身溼漉漉的,
像是遭遇了大水,有的甚至還帶著行李與牲畜。
吏員們連忙拿起令旗,開始不停地揮動,指揮官船入港。
不多時,十四艘官船盡數停靠,浩浩蕩蕩的軍卒從船上湧了下來,
為首一人正是身穿甲冑的唐興邦。
他看著空蕩蕩的港口以及蕭瑟的集市,臉色陰沉得可怕。
整整五天,他們沿河而上,
搜查了河道上至少上千條船,幾乎快要離開河南,
莫說是貨物,就是連個影子都見不著!
這個時候,兩名吏員匆匆跑了過來,
見唐興邦氣勢驚人,便躬身一拜:“這位將軍,敢問您是哪一位?這些災民又是從何而來?”
唐興邦正在思考,被眼前之人突兀打斷,
眼中閃過一絲暴戾,一巴掌就抽了過去:“啪!”
說話那名吏員被抽飛出去,“問問問,這是你配問的問題嗎?”
唐興邦回頭看向那些在船上翹首以盼的災民,罵道:
“你們這些賤民還不下來,準備賴在船上?還是讓本將去揹你們下來?”
場面死寂無聲,只有他憤怒的嘶吼,畏懼、害怕的情緒不停瀰漫。
唐興邦卻沒有管那麼多,沉聲道:
“回府衙!”
一行人並沒有理會集市的狼藉以及那些災民,
而是徑直回到了朱仙鎮府衙。
唐敬業帶領的騎兵也在這個時候趕回,他們要顯得更為狼狽,整個軍隊都風塵僕僕的,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
唐敬業翻身下馬,臉上怒氣簡直不可掩蓋。
相比於河道的單一巡查,
他幾乎在這五天將整個開封以南的官道都跑了一遍,甚至參與圍堵的其他人都見了好幾撥,
唯獨沒有看見那什麼正在南下的商隊。
二人在府衙門口對視一眼,都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來到府衙正堂坐下,二人咕咚咕咚喝著涼水,以緩解內心的煩躁。
唐興邦率先開口:“我懷疑.咱們是被人下套了。”
“怎麼說?口供是假的?”唐敬業呼吸急促。
唐興邦淡淡開口:“很有可能,再有一種可能就是當日咱們抓人沒抓全,
有人逃離了港口並且回去報信,讓他們改變了行蹤,甚至掉頭折返!”
“這個可能不大。”
唐敬業搖了搖頭,“以咱們的行軍速度,就算是商隊跑得再快,也跑不過咱們,除非他們躲在了山林裡。”
唐興邦翻了個白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整個官道、水道兩旁遍地都是麥田,一望就是幾十裡,他們就算是想跑,都跑不過咱們。
況且不僅是咱們沒有找到,其他人也沒有找到,這就很值得深思。”
唐敬業被他說得越來越氣,猛地站起身:“不管怎麼樣,將那幾個活口繼續拷打,
招供的人如此多.如此容易,本就不太對。”
“嗯這次要上一些非常手段。”
唐興邦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也同樣站了起來。
二人一同前往府衙大獄,
百餘名守衛在這裡的軍卒見他們到來,面露恭敬:“將軍!”
唐敬業沉聲開口:“將軍中手法最好的人都帶來,嚴刑拷打,太陽落山之前,本將要知道商隊真正的行蹤!”
“是!”
二人並沒有選擇歇息,而是湧入牢房,靜靜看著、等著!
不到一刻鐘,一個個遍體鱗傷的俘虜就被綁上了刑具,開始不擇手段的折磨。
潮溼死寂的牢房頃刻就變成了人間煉獄,剛剛消散些許的血腥味再次湧了上來,氣味更甚!時間緩緩流逝,兩個時辰眨眼而過,威逼利誘樣樣皆有。
終於,唐敬業手中出現了一份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情報.他定睛一看,瞳孔驟然收縮,猛地攥緊拳頭:“混蛋!咱們都被耍了!!”
唐興邦拿過文書,也是大差不差的反應。
他呆呆地看著那些綁在刑具上、血肉模糊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誘餌?
這居然是故意誤導他們的誘餌?真正的商隊在當天就已經離開?
還他媽的是最後一艘?甚至,唐興邦自己對於那最後一艘“萬寶號”商船都有幾分印象,因為那時只剩下兩艘,開始同步檢查,一併放行。
他甚至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屈辱感!就在眼皮子底下!!
就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走,召集人馬,我等繼續追捕!”
唐興邦聲嘶力竭,而後看向那些依舊在接受拷打的人,罵道:
“打,一直打到他們死,看看他們還能吐出什麼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