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者,飽讀經史,通曉治國理政之策,可為陛下出謀劃策,輔佐陛下治理天下。如此,方能使國家繁榮昌盛,百姓安居。”
周德興眉頭緊皺,忍不住開口道:
“老大哥,如今陛下聖明,
我等武將亦願為陛下效死力,
這天下已然太平,又何必非要如此?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故宋的下場歷歷在目,大明又何必再走一遭呢?
況且,士大夫之中,亦有奸佞之徒,若讓他們掌權,恐生禍端。”
李善長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目光直視周德興:
“德興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這天下之事,千頭萬緒,
陛下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亦難以事事親力親為,
士大夫之中,雖有奸佞,但亦有忠良之士,
況且,共治天下,並非獨攬大權,
而是與陛下相互制衡,相互協作,
如此,方能避免一家獨大,你我這些勳貴才能過安穩日子。”
湯和微微點頭,若有所思道:
“老大哥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陛下似乎並無此意,老大哥何必要與陛下爭個高低呢?”
李善長長嘆一聲:“老夫何嘗不知陛下心思,只是老夫這一生,有太多人託舉,我不能負他們。
就連我大明,也有很多人託舉,同樣不能負他們。
若能讓陛下退一步,不再大權獨攬,
老夫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老夫本以為,陛下會明白老夫的苦心,卻不想.”
說到此處,李善長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韓國公,你糊塗啊!”
周德興猛地站起身來,大聲道,“陛下乃一代雄主,自有治國之策,
我等只需聽命於陛下,為陛下守護這江山社稷便是。
這天下,終究是陛下的天下,
你如此執著於共治天下,豈不是在挑戰陛下威信?
如此行事,只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宋元已有先例,主弱臣強,國朝孱弱自古太平盛世,皆是大權獨攬之君主所為,老大哥想天下讀書人與陛下分理抗衡,
怕是會變成門戶私計,魚肉百姓。”
李善長微微搖頭,神色間滿是執拗:“宋元之亡,雖與主弱臣強有關,但更在於缺乏真正的中流砥柱。
士大夫空有滿腹經綸,卻無擔當之志,遇事便只知明哲保身,與金苟合。
老夫所求,是讓讀書人成為真正的貴族,
有土地、官職、擔當、氣節,在國家危難之際,能挺身而出,
為江山社稷、為天下百姓,不惜拋頭顱、灑熱血,
試想,他們的尊榮都繫於大明一朝,就算是北方草原再次崛起,真有外敵來襲,為了自家田產,也要奮起反擊!重現洪武舊事。”
湯和眉頭緊鎖,緩緩搖了搖頭:“六朝何事,只成門戶私計,天下讀書人不乏有志之士,
但更多人追求的是功名利祿,
且看如今,陛下給天下讀書人免除賦稅,僅僅過了二十年,侵佔田畝這等事就已經不知多少,
若是再有更大權力,結黨營私還是小的,還會禍亂朝綱。
陛下大權獨攬,至少能保證朝堂穩定,
讓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老大哥,你錯了。”
李善長長嘆一聲,眼中滿是無奈:
“和弟,我等跟隨陛下征戰多年,深知天下得來不易,可如今陛下年事漸高,太子仁厚,
若陛下百年之後,太子繼位,
面對朝堂上那些心懷不軌之徒,又該如何應對?老夫此舉,是為大明江山的長治久安,
至於多一些田產、土地,又算得了什麼呢?
總不能只讓人幹活,不給好處吧。”
周德興冷笑一聲,手中長刀重重地頓在地上:“韓國公,你這想法簡直異想天開。
讀書人向來以清高自居,
這才多久就已經騎在我們武將頭上拉屎了,
再過百年,只會更加肆無忌憚。
況且,自古以來,皇權至上,天經地義。
想要改變這千百年來的規矩,豈不是自尋死路?
陛下英明神武,豈會容你如此胡來?”
李善長面色一沉,目光也變得銳利:“德興,自古以來,
哪朝不是皇權、相權相互制衡,如今咱們大明沒了宰相,還不知要走到何等地步.若不未雨綢繆,遲早會重蹈宋元覆轍。
老夫已下定決心,即便粉身碎骨,也要為大明找出一批真正貴族。”
湯和嘆了口氣,緩緩搖了搖頭:“這是結黨營私。”
“這天下都是你我奮勇打下來的,
自家事,怎麼能算是結黨營私?這天下不只是陛下的天下,還是你我之天下,老夫為韓國公,自當妥善治理家產。”
李善長說完之後,激動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平靜,轉而充滿落寞,外面微風吹動,一絲涼意瀰漫,“老夫只是敗了,不是錯了。”
“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定,至於你們,也要小心。”
李善長緩緩站起身來,身形在那一刻顯得有些佝僂,往昔那股威勢似乎也隨著這起身的動作消散了幾分。
他腳步略顯遲緩,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歲月中,沉重落寞。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湯和與周德興站起身,看著李善長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李善長走到門口,微微停頓了一下,似是在做著最後掙扎,又似是在回憶著府中點點滴滴。
曾經這裡賓客盈門,熱鬧非凡,他身為韓國公,受萬人敬仰,
可如今,卻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輕輕抬起手,想要撫摸一下那門框,
卻在即將觸碰到的瞬間又收了回來。
外面的風依舊輕輕吹著,吹動著他的衣角,也吹亂了他一頭白髮。
他深吸一口氣,邁出了門檻,
一步一步朝著府外走去,身後是湯和與周德興復雜的目光。
當他走到府門口時,他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
目光最後看了一眼高懸的“韓國公府”匾額,它在陽光下依舊閃耀著光芒,
如今,一切都已結束。
他嘴角微微動了動,
似是想露出一抹微笑,可那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李善長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韓國公府,毅然決然地轉過身。
外面軍卒們自動讓出一條道路,目光復雜地看著他,李善長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只是自顧自地朝著前方走去,
他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孤獨、落寞,彷彿世間一切都已與他無關。
微風繼續吹著,吹落了幾片銀杏葉,嫩綠的葉子飄落,一片生機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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