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月中旬，大寧城變得愈發熱鬧。
四方城門因為要忙活甘薯收穫一事，車馬進進出出，往來不絕。
這使得不少商賈車馬都有了一些停滯，
只能在城門外老老實實等著，焦急萬分。
按照大寧城律令，一旦到了豐收之時，城中一切都要為糧食收穫讓步。
莫說是商賈車馬，
就算是運送軍械的車馬也要老老實實等著。
城北五里處，陸雲逸帶著一些親衛走在田間地頭。
大地上開墾的溝壑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郁的蔥綠色。
甘薯秧根莖狹長，只有在末端位置會有一些葉子，
隨意一扒拉，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根莖，錯綜複雜地遍佈糾纏在一起，一股青菜獨有的香味瀰漫。
一旁，農政院的孫菱一副老農打扮，
穿著深褐色、佈滿泥灰的麻布衣衫，頭上戴著褐色的髒汙斗笠，腳下踩著布鞋。
臉頰黝黑，溝壑縱橫，
與田間勞作的老農沒有絲毫差別，
若說差別，可能只有咧嘴一笑時那整齊的白皙牙齒。
他與陸雲逸並肩而行，雙手揹負在身後，笑呵呵地說道：
“陸小子，你弄的這個東西，真是個好寶貝。
看看被蟲子啃成了獨苗都還沒死，真是能活。”
孫菱指了指左右邊一塊有些特別的地塊，
上面的甘薯葉大多被蟲子咬得坑坑窪窪，十不存一。
即便如此，這些甘薯的根莖葉依舊蔥綠，一股勃勃生機湧了上來。
“孫老先生，這是專門設定的試驗田嗎？”
孫菱點了點頭：
“大寧地界的田很少種，土力十足，相應的蟲子也多。
若是不看看這甘薯能在大寧地界有多大的承受力道，日後種起來也麻煩，這叫以小見大。”
陸雲逸臉色凝重，對於這種實驗毫不吝嗇，甚至覺得應該加大力度。
種地是一個非常複雜且麻煩的複雜學科，
幾千年的發展才讓百姓、官府堪堪掌控了活苗手段，其中未知還有許多。
他看向孫菱，問道：
“孫老先生，這幾個月研究下來，甘薯可以連作嗎？”
孫菱有些詫異地看了陸雲逸一眼，笑道：
“你小子，知道的還不少，不像北平的粗鄙軍伍，以為一個東西種得好就可以使勁種。”
他臉色凝重，繼續補充：
“以老夫的推測來看，甘薯長得這麼好，這麼好種，恰恰不能連作，
這東西太能活，吸收了地裡太多養分。
可雲南那邊已經連作兩年，
從他們的訊息來看，效果還不錯，
沒有出現田土破壞以及其他糧食減產的狀況。
所以，能不能連作還得再看，
一個物件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長勢以及產量。”
“雲南來信了？”
“前些日子來了，那時候你正在和城中商賈打得不可開交，便沒給你看，
是好訊息，比上一次種出的糧食更多，
那麼多地勻和下來，畝產個五六石是沒有問題。”
說到這，孫菱枯黃的臉頰有了一些紅潤，顯然也十分高興。
陸雲逸眉頭一挑：
“比京城種的還差許多啊。”
“哎~精心照料和隨意散養不能比，能有個五六石已經是天佑大明瞭。”
孫菱笑呵呵地說道：
“明年老夫還留在這，再種一茬看看，
若是地有了問題，就歇一歇，種些別的，看看成效，
這麼算下來，說不得老夫還得留在這兩三年。”
“哦？”
陸雲逸眼睛一亮：
“孫老先生儘管住在大寧城，一應車馬宅院都給您配齊嘍，
大寧日後什麼模樣，可就看這幾年了。”
孫菱點了點頭：
“到時候給老夫換個大宅子，庭院也不要，弄成地，
老夫還要再研究研究，這在城外地裡不方便。”
說罷，孫菱看著周圍護衛，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你們離老夫遠點，熱死了！！”
將孫菱圍成一圈的護衛這才鬆了些，微風從人縫中擠出來。
“孫老先生，大寧是邊陲重地，城內城外到處都是草原人，要提防有人使壞啊。”陸雲逸笑著解釋。
孫菱長出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
“老夫要是在北元更值錢，他們不會對我不利的。”
“防人之心不可無嘛，等回去就給孫老換宅子，再弄一塊大菜地。”
孫菱點了點頭，問道：
“上次你跟我說的那個那個什麼蛋肥，鑽研得怎麼樣了？”
說到這，陸雲逸十分失落地嘆了口氣：
“軍中工匠鑽研了快半年，第一步還沒有邁出去，
想要製作出完整的氮肥，在沒有突破高溫高壓之前，根本沒有可能。”
“高溫高壓？”
孫菱有些茫然，
“放在鐵爐裡也不行嗎？”
陸雲逸搖了搖頭：
“還差得遠，就算是溫度夠，壓力也不夠，差了十萬八千里。”
孫菱有些不懂，便問道：
“那什麼蛋肥真有你說得那麼神？”
“若是能夠將其做出來，
大明就再也不用擔心天災了，吃飽是天經地義，吃不飽反而才是異類。”
“昂~”
孫菱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那都司還在繼續鑽研嗎？”
“當然，與草原的商貿往來，有半成的錢財投入氮肥的鑽研，
但想要看到結果，遙遙無期，
主要是沒有合適的人，既懂種地、又懂做軍械，還會工匠之事，
這天下也沒有多少人，得慢慢來，
在我死之前，能將其弄出個五六分，就謝天謝地了。”
“你死之前？”
孫菱有些詫異地看著陸雲逸，確定他沒說錯後，撇了撇嘴：
“等你死的時候，我早就死了，看不著。”
他又擺了擺手，顯得十分不耐煩：
“既然是猴年馬月的事，就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
還是按現在的法子來，七種肥，
每個都試試，哪個好用用哪個。
京城那邊應該已經開始收割了，
若是來信，你小子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陸雲逸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一些種地上的事衙門又看不懂。”
“嗯走吧，再往前看看，那裡用的肥是綠肥，
用紫雲英、苜蓿、田菁、綠豆、蠶豆、豌豆所做，非常貴，
用來種甘薯不划算，但總要看看效果。”
“好，孫老先生不要吝嗇錢財，
在種地一事上，花多少錢都不算多。”
京城十月的天依舊炎熱，
日頭懸掛在頭頂，毫不吝嗇地揮灑陽光，
將整個田間地頭都籠罩上了一片金黃，照得不少農夫汗流浹背。
雖然頂著炎熱的日頭，但他們嘴角笑容卻始終沒有消失，
每一次揮動鋤頭，笑容就愈發擴大。
一名年近五十、身著體面的老者此刻穿著一身大紅衣衫，
手拿鋤頭一下一下揮著，汗如雨下！
隨著又一下鋤頭揮落，周遭的人群發出了一聲震天響的歡呼。
“有了，有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幽深色的泥土中，
那裡層層迭迭地堆積著一些泛紅、又泛黃的胖胖果子。
泥土在其表面覆蓋，根鬚從泥土中猙獰地鑽著，一個一個連在一起。
紅衣老者將鋤頭丟向一邊，彎腰用力一拽，
一根足足掛著大大小小十幾個甘薯的根便被拔了出來。
感受著手中沉甸甸的重量，
老者先是一呆，而後便是震驚，旋即發出一陣大笑，高呼道：
“豐收！”
這一聲高呼，將圍觀之人的心緒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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