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武被沈小炎的激烈反應驚得渾身一顫，“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與惶恐：“大人，聽聞柳逸塵昏迷數日後醒了過來，已被大理寺衙役傳去問話。此刻，大理寺差人前來相請，門外轎子已然備好，就等大人移駕。”
……
大理寺內，燭火搖曳，將斑駁的青磚牆映照得忽明忽暗。王允之端坐在那張歷經百年的紫檀書案後，案上堆疊的卷宗如山，墨香與檀香交織。他執筆的手穩若磐石，筆尖在宣紙上行走如飛，墨跡未乾的批文在燭光下泛著森森寒光。
一名身著青袍的屬官輕步踏入，靴底與青磚相觸，幾不可聞。他躬身至案前三步處，單膝點地，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稟堂尊，羽林衛統領沈小炎求見，此刻正在廳外候著，聽候大人示下。”
王允之手中狼毫微微一頓，墨跡在宣紙上暈開一點暗痕。他並未抬頭，只淡淡吐出幾個字，聲音卻似浸了霜雪般清冷：“傳他進來。”
沈小炎踏入行禮，躬身道：“不知大人深夜召見，有何吩咐？”
王允之並未立即答話，只是將案頭燭臺稍稍撥亮。跳動的火光在沈小炎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將他額角的汗珠映得晶瑩。堂內檀香繚繞，卻掩不住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王允之忽地抬眸，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沈小炎，冷冷開口：“沈大人，柳依依一案，如今疑點重重，有人舉報其中必有冤情。你是查辦此案的主官，恐怕難脫干係。”
沈小炎心裡“咯噔”一下，卻瞬間鎮定，面上佯裝驚訝，雙眉挑起，瞪大雙眼，滿臉無辜。他趕忙上前抱拳躬身，懇切地道：“大人，這話從何說起！下官一心為朝廷效力，秉公辦案，絕無半點私心。柳依依一案反覆勘查，證據確鑿，不過是依律行事，實在不知大人所言疑點和冤情從何而來。”
王允之目光如電，直逼沈小炎，眸中銳芒一閃而逝，轉瞬又隱於眼底，他徐徐開口，聲若洪鐘：“柳依依一案，今已鬧得滿城風雨，朝堂之上，聖上亦多次垂詢。汝所呈之證據，初視之，詳實無虞，然經大理寺悉心核查，竟發現諸多疑點，這般證據，實在難以令人信服。“
沈小炎面色一凜，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旋即鎮定下來，拱手作揖，語氣謙卑：“下官愚鈍，還望大人明示。”
王允之面色陰沉，冷哼一聲，猛地抓起卷宗“啪”地摔在桌上，霍然起身，怒指沈小炎：“沈小炎，休要欺天罔上！這卷宗看似證據詳實，實則破綻百出。今日本官已傳訊柳逸塵，他所言與你所呈供詞大相徑庭，你作何解釋？”
堂內一片死寂，只有沈小炎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面對王允之那如利刃般審視的目光，沈小炎強作鎮定，聲音微顫試探道：“大人，可否將柳逸塵所言相告，以便下官細究，尋得其中謬誤之處？”
王允之緩緩踱步，枯瘦的手指摩挲著翡翠扳指：“柳逸塵說……”他忽地頓住，轉身直視沈小炎，“那日酉時三刻，一個蒙面男子翻窗而入，袖中抖出一股異香，那香氣甜膩，似蘭非蘭。”王允之的聲音在寂靜的堂內格外清晰，“不過片刻，他便覺天旋地轉，人事不省。”
沈小炎只覺得後背冷汗涔涔，卻竭力擺出那副忠肝義膽的模樣。他張了張嘴，還未出聲，就聽王允之冷冷道：“這柳逸塵陳述的內容，與你呈上的柳依依於膳房投毒之說，可謂天壤之別，你還有何話講？”
沈小炎心中一緊，臉上堆滿無辜，“撲通”一聲跪地，膝蓋砸在地面上發出沉悶聲響，他仰起頭，急切說道：“大人明鑑！下官絕無欺瞞之心。柳逸塵是柳依依親弟，念及親情才編造說辭為其姐脫罪。下官呈上的供詞，皆是依據調查所得，他說的蒙面人實在太荒誕，定是有人指使，擾亂辦案，還望大人明察！”
王允之面色一沉，雙眸仿若寒星，銳利地盯著沈小炎，聲音低沉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若當真為柳依依犯下此等殘害至親的惡行，柳逸塵身為皇子，豈會罔顧人倫、顛倒黑白，反倒為她百般開脫？沈小炎，你當本官是不辨是非的糊塗之人嗎？”
沈小炎聽到這話，心頭猛地一震，臉上一陣白一陣紅，雙腿忍不住微微發顫。他向前跪爬了幾步，額頭緊貼地面，冷汗不停地從鬢角滑落，結結巴巴地說：“大人，下官……下官實在是疏忽了，求大人恕罪。”
王允之神色冷峻，雙手負於身後，袍袖隨著動作微微擺動，邁著沉穩的步伐，緩緩踱步至沈小炎面前，聲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接著道：“此案疑點重重，漏洞百出，認定柳依依是兇手的證據不足，實難服眾。”
說到此處，他突然停下腳步，眉頭緊緊皺起，凌厲的目光如刀般射向沈小炎，“如今草率定案，只會傷害無辜。待尋得鐵證，再做處置也不遲。”言罷，猛地轉身，大手一揮，高聲下令：“即刻令羽林衛放人，不得延誤！”
沈小炎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站起身拱手道：“大人教誨，下官銘記於心。確是下官考慮不周，證據收集亦有疏漏。”他身姿站得筆直，臉上愧疚之色褪去，恢復了幾分鎮定，“下官這便去羽林衛處放人，後續定會全力查案，不負大人所託。”言畢，他側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後退去，轉身離開。
……
柳依依踏入寢宮，往日裡一見到她便笑臉相迎、恭恭敬敬行禮的丫鬟們，此刻卻神色閃躲，低垂著頭，不敢與她對視，有幾個悄悄往後退了幾步，似是在刻意迴避她的目光，那反常的模樣讓空氣裡都瀰漫著一絲詭異的氣氛。
柳依依滿心焦急，腳步匆匆，邁向母妃與姐姐的房間。她抬起手，用力推開那扇再熟悉不過的門，門軸轉動，發出一陣乾澀的“吱呀”聲。室內，入目皆是一片空蕩，陳設依舊，卻唯獨不見那兩張熟悉的面龐。
剎那間，物是人非之感如無形巨獸，迎面撲來，瞬間將她吞沒。巨大的悲慟如狂潮般自心底深處翻湧而上，勢不可擋。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順著她的臉頰簌簌滾落。
恰在此時，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內室緩步而出。柳依依定睛一看，竟是柳逸塵。剎那間，驚喜與急切如煙花般在她眸中綻放，她的心跳彷彿漏了一拍，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未及思索，她已疾步奔去，雙臂竭力張開，聲音顫抖而哽咽：“逸塵！你終於醒了……姐姐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她的指尖微微發顫，恨不能將他整個擁入懷中，感受那久違親情的溫暖與慰藉。
柳逸塵卻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而茫然，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他的反應好似被驚雷劈中，又像是觸碰到了世間最可怖之物，臉上瞬間閃過驚恐的神色，條件反射般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緊接著，用盡全身力氣，將柳依依用力推開，顫聲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