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在隱泉山?”
時間回到數日之前,也便是十月十六這一日。
所謂隰城,便是汾州(今汾陽)的治所了,而汾州所在,又是位於太原府西南與之交界,相隔不過二百餘里。且與河東其他多有丘壑起伏之地不同,二者間可謂一馬平川,不過是一個位於太原盆地之東緣,一個位於盆地西緣罷了,若是馳馬長驅,也就是三日的功夫。
至於那一座隱泉山,則乾脆直接就在汾州與太原府的交界線上了,或者說,這兩塊區域的劃分,本就可以視作是由隱泉山作為標誌而分割。而隱泉山這座山之所以得名,乃是據說孔子學生子夏,曾於晚年退隱設教於此,故此山又得唐玄宗命名“子夏山”,且因為子夏姓卜名商的緣故,遂百姓又多稱為“卜山”或“商山”。當然,無論是所謂隱泉山還是子夏山,此地為河東儒家文化發源地這件事,卻是眾所周知的。
所以明明是左右不過三日的路程,李克用從太原出發後,卻遲遲未至隰城,便正是此因了。需知李克用這次離開太原,本就是要以身為餌做誘,區區一個所謂西路軍兵變,當然無需他本人親自出馬,而他的最終目的,也當然不可能是為了區區一個李嗣源。
“回稟晉王、十二太保。”距離隱泉山不過十數里的文水縣內,面對方才李存惠的詢問,一殤組織成員正在迴轉訊息。
“據線人傳給首領的訊息來看,李嗣源雖早已與線人有所接觸,但其人只以替線人掃清追兵為說辭,一直未肯露面,李嗣源警惕異常,首領懷疑線人之事或可能已被他看出端倪,故不敢妄動,或繼續放縱、或準備收網,還請晉王示下。並有一點,李嗣源此前隱隱約約的指引線人向西而來,此番又定在隱泉山與線人聚首,二事皆在晉王出太原前後,似有其人深意。首領以為,西路軍異動一事,必與李嗣源有所牽扯,還請晉王慎重以待,對西路軍有所防備。”
這殤組織成員固然聲音沙啞,但吐字清楚,倒是讓人頗有條理清晰之感。
之前李克用得到巴戈回信,知曉李嗣源兩面三刀實與不良帥勾連圖謀世子等諸事,在深思熟慮後,清楚既有不良帥摻和,李嗣源這把鈍刀已然變成可以弒主的存在,所以才想用一場鴻門宴直接解決李嗣源,同時再招比較識相的老六李存禮安撫通文館進而徐徐掃蕩其中,給不良帥來一招釜底抽薪。
不料死在宴上的那個李嗣源竟然是個假的,是由四太保李存仁假扮而成,但彼時知曉李存仁已死的人,唯只有李存惠、李存忍與她麾下的殤組織等寥寥幾人而已,故李克用乾脆將計就計,命人繼續假扮“假李嗣源”出逃,以圖擒住真李嗣源,而這個所謂“假李嗣源”,也便是殤成員所言的線人了。
實際上,這個看似簡單的計策是半點問題都沒有的,線人出逃,不僅能讓李克用有機會重新誘捕李嗣源,並能藉機掃蕩一些真心忠於李嗣源的通文館乃至其他什麼勢力,所謂一石二鳥之計罷了。
但既知李嗣源早已搭上不良帥這個靠山,李克用又豈能無視這一真正的心腹大患,這才在明知西路軍異動有古怪的情況下,離開太原親往安撫。
李克用很清楚,只有離開自己根基深厚,並有千軍萬馬坐鎮的太原,無論是李嗣源也好、不良帥也罷,才有可能拿出決心搏這一搏。
而對方也明白,只有這一個機會可以解決李克用,若不然,就算在太原拼殺掉這位晉王,也大有可能會被成千上萬的兵馬堆死在彼處,且就算堆不死一個不良帥,退一步來講,太原也會爆發內戰甚至引動整個河東分割為二,各為其主,各行其是。
依照李克用對那位不良帥的瞭解,後者謀劃如此,想必不會是為了這一結果的。
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人家想除了自己這個眼中釘,李克用又何嘗不是為了將其人一網打盡?需知道,李克用擁有一個唯有自己所知的最大底牌。
所以,在聽完那殤成員的彙報後,李克用只是露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老十三多慮了,老大其人性子,本王又何嘗不知?莫說線人是用老四的身份在引誘他,就算是用老三(李嗣昭)的名義在外,依照老大多疑的性子,恐怕也是先要試探多次才敢下定決心的……至於約在這隱泉山……老十二,本王記得這座山頗有幾分說法?”
一旁杵著盲杖的李存惠稍稍躬身,先是將關於子夏山的典故講解了一二,然後道:“義父所想不差,所謂晉地儒學發源所在,大哥年輕時便對這子夏山甚為推崇,記得當年通文館初創的時候,他還帶我們來此瞻仰先賢典故,並以遊學、講學事,從彼時開始,三哥、四哥與六哥便與大哥關係斐然了,此地對大哥或是四哥而言,當是意義非凡的。”
李克用似笑非笑的發出一道聲音,復而眯上一隻獨眼,道:“既然如此,這隱泉山也算老大的風水寶地了。”
李存惠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義父所言極是。”
“那便告訴老十三,也不用放什麼長線了,既是老大的寶地,自當成全他。”
那殤成員領命而去,而李存惠靜等了稍許,才恭聲道:“不過義父,十三妹有一句話孩兒還是贊同的,西路軍雖在知曉義父親出太原後就停在隰城不敢再前,然隰城距離隱泉山不過半日路程而已,大哥挑挑選選將聚首的位子選在隱泉山,怎麼也有他自己的一些小心思的。當下大哥在暗,我們在明,大哥怎可能不知義父你就在文水?其人明知如此又這般作為,或有幾分敢魚死網破的倚仗也說不定,義父何不移駕隰城親自坐鎮西路軍中?彼時大哥再有手段,難道還能掀出什麼波瀾不成?”
“此言有理。”李克用表示贊同。
而李存惠剛要謙虛表示一二,卻聞李克用繼續道:“有所準備自然是好的,你這就帶老十(李存孝)、老十一(李存勇)動身隰城,本王賜你節杖,可便宜行事,彼處有周德威主持,亂是亂不起來的。”
李存惠愕然失措:“義父此言,莫非還要留在此處?”
李克用不急不緩,只是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般輕輕捶著膝蓋:“這一次最大的隱患看似是西路軍有犯上作亂的跡象,然若非對方藉機隔絕太原與西路軍的聯絡,並巧妙將本王的這次‘鴻門宴’結合起來,周德威是不會犯蠢讓西路軍有所作為的,他雖然也是第一次擔任西路軍主帥,但軍中老部下不少,焉能這點控制力都沒有?”
“義父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