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解釋了一聲後,耶律質舞聞言點頭,彷彿知道了名字便已滿足。她不再追問,兀自伸出雙臂,將那蹭得正歡的狸貓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然後抱著它,就這樣赤著雙足,穩穩當當地邁出了木箱,踩在了冰涼堅硬的地板上。蕭硯眼見其人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是一陣皺眉,但堂堂大薩滿,其實倒也不懼這一點寒意。“……你母后,送你來做什麼?”蕭硯顯然明知故問,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自然是向你賠罪。”耶律質舞抱著狸貓,腳邊還跟著那隻不肯離去的簡州貓。她徑直走到蕭硯面前,神情坦然得近乎率真,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母后說,看見我後,你自然就明白了。”她看著蕭硯,眼神裡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疑惑,自然在奇怪這個母后口中絕頂聰明的人為什麼還需要問。
蕭硯皺起眉,被她這副理所當然又半點不在乎的樣子噎得一時語塞,反倒是他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此刻顯得格外多餘。
好在這時候,門外傳來叩門聲,然後又是一道詢問聲:“郎君,可以進來麼?”
聽見是千烏的聲音,蕭硯反倒鬆了一口氣,急忙讓其進來,房門被推開,便見千烏捧著一套折迭整齊的嶄新襖裙和一雙厚實暖和的棉靴走了進來。而再見她身後並未跟著旁人,卻讓蕭硯心中竟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慶幸。
千烏眼見自家郎君不著外袍的面無表情坐在那裡,而一個陌生的年輕女子身披那件緋袍,懷中抱著貓赤足立在廳中,這幅景象堪稱怪異,但千烏臉上卻未見半分驚訝或探究,她的神情平靜如水,彷彿眼前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幕。她反手輕輕合上房門,抱著衣物徑直走到蕭硯面前,微微躬身:“郎君。”
“給她穿上吧。”蕭硯依然無話可說。
千烏依言頷首,這才將目光轉向耶律質舞,認真地打量起來。而耶律質舞此時也正好奇地回望著千烏,片刻後,她竟又將目光轉向蕭硯,直接問道:“她是誰?”
“先穿衣服,穿好再說。”蕭硯的語氣略顯不耐。
耶律質舞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復而竟順從地將懷中的狸貓輕輕放到地上,然後對著千烏伸出空著的手,用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認真語氣道:“你好,我是奧姑。”
千烏秀眉微挑,在看到蕭硯無可奈何的目光中,同樣簡潔地回應:“千烏。”
耶律質舞這才接過千烏手中的衣物。她似乎想直接褪下身上的緋紅長袍,但動作頓了一下,清澈的目光瞥了蕭硯一眼,然後竟抱著衣服,向旁邊角落走了幾步,才背對著他們開始更換。
蕭硯見狀,立刻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千烏動作極快,立刻拾起耶律質舞脫下的那件珍貴緋袍,緊跟著蕭硯的腳步出了房門,並在門口處熟練地展開袍子,要為蕭硯披上。
“暫時……”蕭硯抬手止住千烏的動作,自己接過緋袍,並未立刻穿上。他側首,目光投向緊閉的房門,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不自然的謹慎,“先瞞著雪兒和王妃……能瞞住吧?”
“郎君放心。”
蕭硯也是頭大如牛,看了眼一側守在門外尤為順從的兩個漠北女侍,又皺眉道:“找個地方,先將她們安排下來。”
千烏應下,沒有絲毫多餘的問題。
“那個誰在哪裡?”
“正在外面。”千烏立刻側身,準備引路。
蕭硯卻拉住她的手臂,眼神帶著一絲囑託:“你就不必跟我過去了。守在這裡。”他頓了頓,補充道,“看著她點。”
千烏抬眼,目光在蕭硯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捕捉到了他那一閃而過的窘迫。她微微傾身靠近,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細微聲音道:“郎君是在……心虛?這有什麼,王妃和雪兒姑娘皆是明理之人,當不會計較這些。”
“這個不一樣。”蕭硯一時也是無從解釋,難得的有些尷尬,只是含糊道,“先按我說的安排。等過了年,雪勢小些,立刻給公羊左下令,讓他親自帶人,把她給我送回去!原路送回!這件事,除了府衛和你知道,還有誰清楚?”
“王妃她們只知有一份‘禮物’,具體為何物並不知曉。知曉內情的,只有妾身和當值的幾位親衛統領。郎君放心,奴婢會處理妥當。”
蕭硯這才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朝著偏廳走去。將耶律質舞和這攤子事交給千烏,他無比放心。她總能將他的意志執行得完美無缺,這份忠誠早已超越了尋常妾室的身份,成為他權力版圖中最穩固的基石之一。誠然,即便此事被女帝或雪兒知曉,以她們的身份氣度,或許真如千烏所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蕭硯自己也要面子。
回到眼前,蕭硯來到偏室,早已在此等候多時的世裡奇香立刻躬身行禮,姿態看似不卑不亢:“參見蕭大汗,奴婢代太后祝大汗福壽安康,年節安泰……”
蕭硯徑直走到主位前,卻並未落座。他背對著世裡奇香,負手而立,目光似乎投向了窗外飄落的細雪。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地輕釦著自己的手背,發出輕微的、令人心頭髮緊的嗒嗒聲。
偏廳內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單調的叩擊聲在迴響。這無聲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世裡奇香。她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腰彎得更低了些,額角悄然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先前在蕭硯面前勉強維持的那份鎮定與“不卑不亢”,在這漫長而壓抑的沉默裡,如同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瓦解。她甚至不敢稍稍抬一下眼,只覺得那道背對著她的身影,散發著比漠北最嚴酷的寒冬還要凜冽的氣息。
“述裡朵想做什麼?”
終於,蕭硯那聽不出絲毫情緒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如同冰稜墜地。
世裡奇香心頭猛地一顫,強自壓下翻湧的懼意,依舊維持著行禮的姿態,聲音努力保持著平穩,卻已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回大汗,太后……只是為前番誤會,特向蕭大汗……賠罪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