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雖然未到,但臨近十一月的天已經不能稱作涼爽,寒風漸起,怕冷的人需在外套內裡再穿一件夾襖才敢出門。
孟冬的暖陽從朝南的窗子上照進來,姬如雪翻了個身抱住被子,卻忽然驚醒過來。
前一晚直到半夜才睡,這一覺便讓她睡得很沉,竟是睡過頭了。
而再回頭一看,枕邊哪裡還有人,便是臥室裡也安安靜靜的,外頭日光看起來很明亮,也不知道幾時了,姬如雪連忙穿了衣服向外走,待撞見外間的侍女後,知曉現在其實不過辰正一刻,這才鬆了一口氣。
院子裡還有很喜慶的裝扮,卻不是之前蕭硯迎娶女帝時的裝飾了,那已是十來天前的事。昨日冊封姬如雪為側王妃、千烏為孺人、巴戈為媵的策書已經正式昭告,雖熱鬧不及大婚,應有的儀式卻也必不可少,所以昨晚實實在在的是姬如雪和蕭硯的洞房之夜。
走進東廂,女帝正在用早食,另外還有妙成天、玄淨天與廣目天、陽炎天四個聖姬陪侍,卻不知千烏和巴戈到哪裡去了。
“你們吃過沒有,沒吃過就去吃飯吧。”姬如雪看見女帝笑吟吟望過來的目光,臉頰就是下意識有點發燙,回頭對身後兩個侍女說了句,這才進去要對女帝行禮。
她之所以會突然驚醒不讓自己睡過頭,便是想到可能會有這一幕,不過好像看起來實在有點掩耳盜鈴。
洞房之夜,人家猜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
“不礙事,我那會第二天也睡過頭了。”女帝則悄悄對姬如雪講。
姬如雪耳尖像是被染上了早晨的朝霞,不過好在她發現幾個聖姬顯然沒聽見,這才稍稍緩解了一些尷尬,然後故作從容的和女帝一同用飯。
由於妙成天和玄淨天一直在幫蕭硯打理財貨,一向難以脫身,這下難得與廣目天、陽炎天聚在一起,自然好有一番談笑。女帝和姬如雪則在主位上小聲交談了幾句,鬧得後者又好是一個大紅臉。
沒過一會,便聽得甲葉撞擊聲從外面傳進來,俄而就見一身甲冑、腰佩太平劍的蕭硯步入此間,千烏和巴戈跟在他後面,姬如雪見此才恍然明白過來,二女方才顯然是去幫蕭硯穿甲了。
見他進來,眾女自是要起身行禮,蕭硯卻只是抬手一壓,然後隨手拿了個花捲,道:“你們慢慢吃,今日校場點兵,我快遲到了。”
姬如雪遂悄悄瞪了他一眼。
女帝則掩著嘴失笑:“大王身為三軍統帥,確實該以身作則、不可失時,不過好歹也喝一口熱粥再走吧?”
正對姬如雪那一瞪發笑的蕭硯,聞言不過笑道:“無妨,軍營中亦有吃食,混一口便是。”
女帝自是依他,本還要起身相送,蕭硯卻又再度一揮手,折身便出門而去。
兩個王妃在餐桌前相視發笑不提,蕭硯離開秦王宮後,一眾早已等候的天策府屬官便紛紛隨他騎馬向西出固子門,到了城郭西北面的金水大營。
話說今日蕭硯校場點兵演武,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早先擬就的禁軍改制草案,在與女帝夫妻間商量完善了一二後,又拿給眾屬官、臣僚議論了幾日,已終於下了決策。
乃是在禁軍體系下,設定殿前司建立殿前軍,以統領最精銳的殿前諸班值,負責宮廷宿衛和皇帝安全。定霸都、歸德軍便充為殿前諸班值全部,設殿前都點檢一人,由蕭硯兼任。
其後,則是侍衛親軍馬軍司、步軍司,分別統轄禁軍中的騎兵和步軍部隊,負責京城防衛和戰時出征。而原屬侍衛親軍在改制後的馬軍司,設鐵騎軍、控鶴軍以直屬騎兵主力;步軍司則設龍捷軍、虎捷軍以直屬步兵主力,二司都指揮使分別由王彥章、餘仲任之,也就是被諸屬臣笑稱的馬帥、步帥。
而三司直屬的各軍,又各分左右二廂,換而言之,禁軍三司計十二軍,共十二個廂都指揮使。
今日檢閱諸軍,除卻禁軍原有的兵馬外,還有編入禁軍的蜀國降兵。時至今日,除卻史弘肇部駐紮在漢中外,撤裁了十來個軍號的三司十二軍,差不離有近四百個指揮,兵員超過十五萬,逼近二十萬。
檢閱諸軍是第一步,目的是為了裁撤老弱。
自朱溫起兵至今,已有三十餘年,其中存在一定數的老卒仍然在戰場上拼殺,這種老卒固然戰爭經驗豐富,廝殺本領強,但超過一定年齡,確實無法再與年富力強的青壯相較,且能在軍中拼殺到這個歲數還未戰死或者退役的,或多或少都已打拼出了家業,已然心存顧忌,惜命懼死,需要給一批安家費遣散回家。
還有一些則是被軍中好友攜帶入軍的年輕人,戰陣經驗不足,廝殺本領實在勉強的,便要直接淘汰出去,選拔出其中的精銳留下。
檢閱諸軍一事需要花費數日,先淘汰遣散一批,後面蕭硯則會安排一場大演武,以各軍的長途行軍、戰陣演變、互相攻防、突襲奪旗、戰略達成等等的完成效果來進行考核,然後再根據考核成績來精簡禁軍。
所謂強者留,弱者出,精簡禁軍後,禁軍規模會被控制在十萬至十五萬左右,也就是需要撤裁一百至二百個指揮。
當然,閱兵後還能參加大演武的兵卒,自不能當作老弱對待,朝廷會給裁撤士兵提供土地、農具或小額貸款,引導其轉為農民或手工業者,或下放至地方依據情況進行安置等等。
總而言之,這麼一場必然花費半月乃至一月的撤軍浪潮,雖然亦會花費大筆錢糧,但比打一場大戰划算的多,並能顯著提升禁軍的戰力,進而增加民間的生產。要知道,五萬乃至十萬的兵卒退伍回鄉安置,帶來的生產力絕非是普通流民和農戶可比的。
於是乎,蕭硯捧著一碗營中的湯餅三兩口吃完,又迎著朔風與眾文武臣子檢閱各部軍容,竟是熱的全身大汗,一直忙到傍晚,也不說入城回府,只是在營中繼續用飯,飯後又親自走訪各營,儼然是打算住在營中了。
酉時城樓上響亮的鐘鼓聲能傳遍全城。寧靜的秦王宮中,後園架在溪流上的弧線型木製天橋,在夕陽的餘暉裡如同一道人工彩虹。中央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泛著橙黃的光澤。
這裡雖不是皇宮,但也是實打實的五進大院,數牆之隔,和外面的氣氛完全不同,沒有半點市井的喧囂和爭鬥,如同與世隔絕。
正王妃一天似乎也很忙,時常待在蕭硯的書房裡處理奏疏,雖說蕭硯好像並沒有當眾說過讓女帝代他評閱奏章,但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她。
說來女帝嫁到這裡十餘日,好像從來沒對人發過火,甚至連嚴肅臉都沒露過,整座秦王宮卻無一不對她敬畏非常,就算女帝不管做什麼事看起來好像都是不緊不慢的樣子,但偏偏秦王宮內外所有事都變得井井有條,運轉得當,人數比起曾經明明多了幾倍,卻無半點紛亂的感覺。
而側王妃則每天都被帶在正王妃身旁,秦王更是除了大婚那兩天外,時常整天整天的不見人,所以府內自然都是千烏和巴戈做主。當然,應是前者做主的說法更準確一些,不過後者現今得了名分,硬是湊了上去後,好像也並不感到突兀,所以在外人來看,千烏和巴戈竟有種如膠似漆如同親姐妹的錯覺感。
“你說阿郎今晚會不會回來?”巴戈一邊玩弄著盤在手腕間的血紅色小蛇,一邊問旁邊捧著一卷道書觀看的千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