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口舌之爭
豈料未等李昭做出回答，蕭儼竟轉向一旁默立的孫楚道：“本刺史巡視漣水，只從州府向你縣衙發了公函，可是你將此報於李大帥？”
“啊？”
毫無準備的孫楚猝不及防，擦了擦額前的冷汗，腦子裡瘋狂思索一番後，支支吾吾地拱手道：“蕭刺史，下官、下官並未透露刺史的行蹤啊......”
蕭儼豎起眉毛，揚聲繼續道：“怎可能不是你？你可知洩露上官行蹤，已觸犯了我朝——”
“觸犯什麼？”
眼見蕭儼莫名其妙地對準孫楚開火，李昭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徑直冷聲打斷道：“蕭刺史何必為一小事橫生枝節？莫說是漣水，就是整個泗州都是我定遠制下！不管是誰告知於我，那也是應盡的本分，何談洩露二字？況且邊地向來多事，蕭刺史乃是朝廷命官，人身安虞尤為重要，我奉命鎮撫於此，難道不能過問麼？”
蕭儼呵呵一笑，拱手回道：“李大帥當然可以過問，權當是下官多心了。不過，大帥也切莫忘記，我朝明令禁止節使、屯營幹涉民政。此番下官巡視漣水可與軍務無關，卻不知大帥今日有何事要與下官商議？若是涉及地方政務，恕下官無從開口。”
李昭不由得眯起雙眼，心中暗罵道這人到底有什麼毛病？於是咳嗽了一聲答道：“蕭刺史怕是多慮了。我今日到此其實並非為了蕭刺史而來，只因有運送錢糧船隊自江南而來，此事幹系我大軍用度，十分要緊，故而我必須親來一趟。”
在這一點上，李昭倒也確實沒說謊，這一兩個月來，趙府經常載運人員和錢糧北上而來，船隊自然要在終點站漣水入渡。
蕭儼卻仍舊不依不饒，又問道：“若真是如此，區區錢糧，大帥直接遣人來便是，何以事必躬親？方才大帥也說了，邊事尤為重要，身為主帥怎可輕離軍營啊？”
李昭淡淡一笑，反問道：“各縣自有縣令主事，蕭刺史又何必親自前來？眾所周知，泗州無主兩月，事多如麻，蕭刺史身為主官怎可輕離州城？”
蕭儼聽到這裡，竟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想必李大帥是不通政務吧？不知民情，如何施政？下官初初上任，對泗州可謂一無所知，走訪三縣自是為了實地瞭解地方風土，此乃下官分內之事。”
“原來如此。”李昭倒也不惱不怒，笑著回道：“想必蕭刺史也不通軍事吧？無有錢糧，何來大軍？我到海州雖不過半年，但卻也知邊地錢糧運輸長途跋涉，但有閃失不堪設想，這也是我分內之事。”
“你！”蕭儼瞪大雙眼，話語噎在了喉間，而後竟莫名其妙地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這是被自己氣笑了，還是用笑聲來掩飾尷尬？
李昭心中甚為無語，但到了這時候，腦海裡已經閃過一個念頭來。這蕭儼給他的第一印象，除了外表風度還不錯之外，於感覺上卻並不令人感到舒適。
其實李昭倒也可以理解，畢竟此人連皇帝都敢當堂斥罵，又何況自己這個節度使？估計已是習慣性地見人便懟。
而大機率，蕭儼估計也對自己此種作風還頗為自豪，哪怕被皇帝貶斥地方也不會去改變，相反還會繼續發揚光大，畢竟“小魏徵”的名號不是一天兩天能立得起來的。
但不管這是蕭儼本心使然還是刻意為之，李昭實在不太喜歡他的風格。
首先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有許多種方式可以選擇，就算出發點是好的，又何必非得用這種互相傷害的方式來傳達？
再加上蕭儼言語中還隱隱帶著教誨人的語氣，此種倨傲與質疑著實令人不快，何況從官職上，李昭還算是他的上級。
而這種人李昭在前世也早就司空見慣了，常見於職場中某些自詡前輩的老員工，或許他們並未帶著惡意。但久而久之，你會慢慢地發現，他們的位置永遠上不去，身邊也沒有幾個好友，可偏偏永遠這麼自信，至少是表面的自信。
而對付這種人，最好的方式便是閉嘴，與之口舌相爭純屬浪費時間，根本無益於事，反之還會令其得逞。
只見李昭忽而起身，卻徑直拂袖與蕭儼擦肩而過，反倒走到膽戰心驚的孫楚面前，淡淡一笑道：“孫縣令，天時不早，怕是船隊將至，有勞你帶我前去渡口。”
“好好，下官遵命，大帥請！”
孫楚聞言自然如蒙大赦，但臨行前還是按照禮節，走到蕭儼身前欲拱手作別。
蕭儼始終黑著臉沒有回應，正當孫楚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時，又聽見門口傳來李昭響亮的聲音：“孫縣令，還不快走？若是耽誤了我大軍錢糧，萬一導致邊事有失，到時候莫說是你，恐怕連你的上官都逃不了罪責。”
他孃的神仙打架，小鬼何辜啊！
孫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頭腦彷彿清晰了一些，縱使蕭儼仍舊皺眉瞪著自己，卻還是咬牙地說道：“蕭刺史，那下官便先行告退......”
“嗯。”只見蕭儼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隨後深深望了一眼李昭高大的背影，皺眉不再言語。
注：蕭儼，廬陵人，甫十歲詣廣陵，以童子擢第，授秘書省正字。烈祖受禪，遷大理司直，拜刑部郎中，明清平恕，號為稱職。
烈祖末年，性辯急，群臣多遭訶責。
元宗築高樓於宮中，召群臣共觀。儼獨諷曰：“恨樓下無井。”元宗問故，對曰：“此樓不及陳後主景陽樓耳！”帝怒，貶舒州。
後主嗣位，數與嬖倖弈棋，儼直入擲局於地，厲聲諫止，後主慚而罷。
南唐亡，歸隱故里，年七十餘卒。
史臣論曰：儼骨鯁敢言，折檻碎局，有魏徵風；然剛峭過甚，終困讒謫。——《十國春秋·南唐·卷十五·蕭儼傳》
總的來說，縱觀蕭儼一生，確實是個有能力的大臣，剛正耿直也是他最大的特點。南唐三代君主，乃至群臣，幾乎個個都被他罵過，甚至到了後主時期，連皇帝的棋盤都敢直接掀翻......在五代十國這個特殊的年代，能一直活到七十多歲也算是個奇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