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前倨後恭

果如李昭和胡安所料，四月初九，泗州刺史蕭儼竟然還真來了，並且親自押解了二百餘名地痞惡霸前來海州城。

雖說第一回見面時，蕭儼給李昭留下的印象不佳，但其到底是一州刺史，此番又有公事稟報，李昭還是在節度使府正衙，十分正式地接待了他。

蕭儼依舊穿著那身強迫症似的，毫無褶皺極其整潔的官袍，舉手投足間甚至落座的動作都極為嚴謹刻板，這令李昭甚為無語。

雖然他很想尊重他人習性，但這番做派實在令人不由得矚目，莫非蘭陵蕭氏的子孫都是這般講究麼？可幾百年前的南北朝時，他們那幫放浪形骸的老祖宗們又是怎麼一回事？

說到此處，倒不得不提一番蕭儼的出身。

誠然，蕭儼作為蘭陵蕭氏的後人，這件事在滿朝文武當中早已是人盡皆知，並且每逢蕭儼為官上任時，不乏總有人拿出此事來評述，言語之中更是滿懷敬意。

也不知是黃巢當年殺得不夠，還是對於世家大族的崇敬思想，仍然在這幫人心中根深蒂固，需知如今可早已是兵馬為王的混亂年代，所謂的世家大族已然沒落，更無法再如從前般隨意壟斷階層。

蕭儼似乎自身對於此事也是頗為自豪，但李昭從李建勳處聽說的卻是，蕭儼的祖籍並不是山東蘭陵，更不是後來東晉時期設立的“南蘭陵”（即丹陽）。他乃是江西吉州（吉安）人，出生於一個貧寒的小山村，楊吳時期中了童子科才改變命運步入官場，跟那個出過皇帝宰相的顯赫大族毫無關聯。

大抵也是如徐鉉那般，牽強附會一個名望大族來豐富自身履歷，這倒也無可厚非。

不過蕭儼的真正出身卻鮮少人知，或許是因蕭儼十歲便中了童子科，早早便離開了吉州，也或許是蕭儼多年來為自己立的人設深入人心，畢竟是耿直剛正的“魏徵”模版，名人效應導致許多人對他蘭陵蕭氏的家世履歷信以為真，反倒認為其出身貧寒的小道訊息，乃是旁人刻意抹黑。

無論如何，貧寒出身卻能達到目前這個高度的文官，如今在南唐可是少之又少，因為大部分人都是祖上顯赫、家世殷實。

就說蕭儼的好友韓熙載，他家乃是赫赫有名的昌黎韓氏，正兒八經的大族出身，父親韓光嗣在後唐時期更是做過平盧節度留後，韓熙載本人更是曾在後唐中過進士。

若不是十七年前的那場鄴都兵變，李嗣源攻入洛陽奪位稱帝，導致青州也發生了兵亂，韓光嗣遭受牽連身死，韓熙載也不至於放棄家業和前途，被迫隻身南奔。

當然，李昭也不會因為蕭儼並非真正的大族出身，便看低了他。

反倒會因為此人憑藉自身努力拼搏至此，而高看他一眼，並且按照李昭的想法，往往出身低微卻身居高位的官員，總會在對抗權貴時毫不畏懼，那是一種天然本能的對立。

蕭儼在任大理寺卿時的剛正無私，便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儘管他免不了顧忌官場上的某些潛規則，往往在追查官員此類敏感的事情上適可而止，但自身能夠保住清廉的名聲，且有所作為，已是十分難得。

所以，若是能用好此人，未必不是一把掃盡塵埃舊物的利劍。

只可惜目前的蕭儼，根本不能為李昭所用，不僅是因為他對於南唐皇室的忠誠，更因為李昭悖反朝廷的過往，在蕭儼的眼中加了一層難消的濾鏡，這也是李昭決定讓蕭儼自行在泗州發起肅清行動的原因，欲駕馭此人應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

話說回來，今日的蕭儼在李昭面前，依舊是那副恃才矜貴的態度，縱使李昭欣賞此人的能力，也著實有些不快。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真正的蘭陵蕭氏，就算是又如何？你蘭陵蕭氏有幾個師？

蕭儼自然沒法看穿李昭的想法，只是以一種冷峻的腔調，梗著脖子不情不願地向李昭稟報了泗州肅清行動的過程。

“稟大帥，下官於上月開始發起肅清，組織泗州所屬臨淮縣、徐城縣、漣水縣三縣人力，集結三千州兵以及州縣衙署官吏五百餘，對泗州全境展開全面搜捕。前後用了二十餘日，橫掃三縣街市，抓捕地痞匪盜二百餘人，成果斐然。”

“今日押解來的這二百三十七名人犯，便都是泗州所轄各縣中，平素欺壓百姓、欺行霸市之徒。此前下官已經親自過堂審問，相關口供證據，已經寫在卷宗之中，大帥查閱便知。對了，若大帥不放心的話，再審他們便是。”

李昭呵呵笑道：“倒是不必。既然蕭刺史審問過了，那本帥還審什麼？交由有司定罪便是。蕭刺史辛苦了。”

這些人當然無需再審問，李昭用膝蓋想也知道。要知道海州可是整整抓出來兩三千號人，泗州雖然只是三縣之地，但為非作歹之人豈止二百餘？

況且，也沒聽蕭儼提及抓捕涉事的泗州官員，那麼事情便一目瞭然，這二百多押解而來的匪徒，大機率只是小嘍囉，許多重要人物，或者說和官員有所牽扯的人物，估計不在其中。

要麼是蕭儼不想引起官場震盪，要麼是與之同流合汙，總歸是工作不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