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病相憐
只是當他們上前來朝李昭見禮時,三名同病相憐的“官二代”目光驟然相對,大家都尷尬不已,周邢出身軍伍倒還算憋得住,胡杳的面色卻不淡定,“噗嗤”笑出了聲。
一旁的陳敬中倒也知趣地成全了這幫故友相見,於是尋個州中公事繁忙的理由,暫且退出了大帳。
此中已無外人,胡杳早已忍不住,拍著李昭的肩膀差點笑出了眼淚:“哈哈昭哥兒!月前我便聽到傳聞,道是金陵有一位倒黴的李虞候要到我海州來鎮邊,卻不曾想,這倒黴的傢伙竟是你這宰相之子!”
“哦?”李昭不客氣地譏笑道:“不知你胡大郎有何資格笑我?若我記得不錯,你那東海縣只是一處小島吧?堂堂國公嫡子,被朝廷丟來做島主,看來你還挺歡喜。”
胡杳的笑容戛然而止。
三人當中,周邢雖然看起來和張軼那般體格唬人,可年紀卻是最小。
他也並沒有像胡杳那般,還是秉持禮節,朝李昭拱了拱手後才說道:“李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不知我二兄近來可好?”
李昭對周家的這個幼子印象很好,點了點頭親切道:“放心,弘祚如今被調往神武軍做了一軍虞候,成日在皇城裡吆來喝去,那是威風得很啊!”
“那就好,多謝李兄告知。”
周邢似是鬆了口氣,眼光裡卻漸漸泛起了依稀的淚光:“自在廬州與家人分別,我已有整整六年未過淮水,只能以書信遙寄遊子思念。如今唯一的掛念,便是我那二兄。”
聞聽此言,李昭與胡杳默然,此間三人出身均是顯赫,但實際上週邢的身世遭遇最是特殊,甚至說能活到今日都是僥倖。
他的父親叫做周本,原本乃是與李昭的祖父李德誠齊名的楊吳大將,亦是南唐建立前唯二手握重兵、能夠左右國中局勢的地方節度使。
但與李德誠不同的是,周本乃是楊吳太祖楊行密的嫡系愛將,他對楊家的忠誠早已銘刻入骨。
七年前,當李德誠倒向李昪,準備領著一幫楊吳舊臣勸進篡國時,周本並沒有參加,當時十三歲的周祚心向金陵,又怕父親遭受大難,於是偷偷在勸進表上也幫周本署名,此事曾令周本氣憤不已。
後來,楊行密之子歷陽公楊濛千辛萬苦設計從金陵逃了出來,毫不猶豫地孤身投奔周本。
結果又是從小坑爹的周祚偷偷設計,聯合牙兵將楊濛抓捕送回金陵,行至採石磯時,被李昪派人殺死,楊吳最後一位有才能的皇子就此隕落。
周本從此憂鬱成疾,本就年事已高的他,在南唐開國的第二年便去世了。
而李昪礙於周本的影響力和龐大的軍中舊部,也不得不沿用楊吳的封號,追諡周本為“恭烈”西平王,可接下來的事情便屬於是造孽了。
周本攏共有子三人,老大周鄴同樣心向楊吳,於是任他為保信節度使鎮守廬州,專門負責看守被圈禁的楊吳宗室,此舉可謂殺人誅心。
昇元六年時周鄴心生憂憤,英年早逝,還是隨父親而去了。
老二週祚雖說忠心於李昪,卻也不敢輕易放他出鎮地方,於是直接召至金陵為官,直到前兩年得入神武軍戍衛皇城。
至於排行老三的周邢最慘,他的母親雖是周本妾室,可偏偏姓楊。
於是在周本死後,年方十一的小周邢莫名其妙地被授予海州兵曹參軍一職,懵懵懂懂地跟著母親楊氏顛簸來到海州。
可惜楊氏身子單薄,來海州不到一年便水土不服而死。
自此,被皇帝活生生拆成三支的偌大周家,僅剩二人。
想到此處,李昭心中無以言表,嘆聲勸道:“邢哥兒,豈不知男兒有淚不輕彈?諸多磕磕碰碰終究過往,如今你平安長大成人,性子也養得沉穩持重,不知算不算苦盡甘來?但我想,伯父伯母在天之靈足以得到慰藉。”
“是啊,你心中可莫要常懷哀思,有言道福禍相依孰可知?你瞧瞧昭哥兒,他可是趙王府之後,宰相嫡子,正經的皇親,又有何用?不也跟咱們一樣被髮配過來?”胡杳也趕忙安慰道。
“胡島主,你扯我作甚?又要如以往那般討打是麼?”
“你可真威風啊!李屯營!”
看著眼前兩人吵鬧起來,一旁的周邢安靜地擦了擦眼角,慢慢露出了燦爛的微笑,屬於少年人的神采再度回到了臉上。
注:周本雖武人,臨機決斷,有古名將風。晚節不屈權佞,以忠直聞......暮年,因徐知誥(李昪)圖謀篡吳,其子從朝臣勸進,本固不可......後徐知誥設宴欲鴆殺之,本佯醉分盞,曰:“陛下千萬歲!臣敬陛下酒!”徐知誥色變,終不敢飲。本自此憂憤,不復預政,終以鬱卒。——《南唐書·周本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