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稱制止了董超的滑跪,義正詞嚴地屏退左右,然後單獨問他關於朱勔之死的始末。
聊天的時候,趙子稱還板著臉提醒:“董團練,注意你的措辭,我還不是本州通判,只是暫代,名分上可錯不得,你莫非是要陷我於……”
對方連忙口稱不敢,表示是自己措辭不夠嚴謹,立刻改了過來。
因為趙佶的聖旨裡面,確實說得明明白白,趙子稱這個暫代蘇州通判,是因為戰況緊急而臨時任命的。
具體到書面措辭上,就是在前面加了一個“權”字。比如“知蘇州事”,那就是正式的知州,如果是“權知蘇州事”,就是臨時的。
趙子稱的任命,也是非加這個權字不可的,因為他的資歷實在是太淺了,一個距離十九週歲還差仨月的小年輕,怎麼能當州府級的副職呢?而宋朝的官制很複雜,分職官、階官、差遣。這一次是因為戰時緊急情況,只給趙子稱調節了差遣,而沒有調階官,等於是他仍然享受知縣的級別待遇、但臨時兼管通判的實權。
不過政治嗅覺靈敏的人,無論是董超還是趙霖,都很清楚:在戰時的特殊環境下,有聖眷、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朱勔的倒臺,必然導致江南官場的劇烈洗牌,未來非朱勔一黨的人,肯定會贏得巨大的機會,不能以一時的尊卑去考慮這個問題。
於是就出現了這般奇葩的一幕,一個個級別比趙子稱高的人,還得臨時反過來巴結他。
趙子稱沒有跟他多廢話,很快就讓董超把他探查到的朱勔死狀說清楚。
董超完全配合,一五一十,提到朱勔之死疑似是方臘的人奪了太湖水賊的巢穴後、組織水賊們乾的。因為現場後來還發現了“聖公誅朱勔於此”的血字,現場遺留的一些東西,也能大致看出是方臘的人留下的。
不過董超只是軍官,不擅長刑獄和斷案,他的見解也只是一些粗淺之見。想徹底查清細節,肯定還要姑蘇縣或者蘇州知州讓專業人員,包括仵作,驗一下屍體和物證。
至於人證,目前看來並沒有第一手人證,因為朱勔同船的心腹衛士都死光了,沒有活口。
趙子稱徹底摸清董超知道的資訊範圍後,就順勢把臉一板:“荒謬!縱然朱勔有可能是死於方臘之手,如今軍情如火,賊勢如雪崩,為國家計,我們能這麼上報麼?漲了方臘氣焰怎麼辦?方臘就是打著殺朱勔的旗號起兵的,真要是被他殺了朱勔,他就是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威望得漲到什麼樣?”
呵斥董超的時候,趙子稱自然不能提“這樣上報還會讓朱勔的身後名也變好”這個理由。這隻能在趙子稱心裡想想,最多和自己心腹提一提。跟其他被迫合作者提的話,就顯得公報私仇了。
董超陷了朱勔,又站錯了隊,本就是要竭盡全力彌補罪責的時候。被趙子稱呵斥了,也就絲毫不敢抗辯,只說“但憑趙通判裁處”。
朱勔到底怎麼死的,你直接給個說法吧,你說什麼就算什麼,咱都認。
趙子稱看他悔罪和二次站隊的態度還算良好,眼下正是需要儘量多團結人的時候,也就拉攏道:“依我之見,可以這樣上報:朱勔也不是去主動攻擊太湖水賊的,甚至也不用說他就是想去誅鋤異己、追捕那些跟我親善的文武佐吏的。這些事情,家醜不可外揚。
反正朱勔死都死了,我們就上報說,他是懼怕陛下要嚴懲他,怕自己惹下來的禍太大,所以藉著其他由頭調動水軍出航,實則就是想畏罪潛逃,或者別的理由,具體可以再編圓一點。
如此一來,他派出董團練你,是因為亂命,你保護他不力,也就不用問罪了,只說他聽到了謠言,畏罪潛逃,才在太湖之上,撞上了水賊,因而被殺——注意,我說的,是我們蘇州官員,都要眾口一詞,以這個說法上報、秘奏官家!至於公開對百姓的說法,那就連死於水賊都不能說了,那樣也會助長賊人士氣,而且會浪費了官家將其罷黜的苦心!到時候百姓會怎麼想?百姓會覺得,不管官家是否罷黜朱勔,反正朱勔都被殺了,他們要承情也不是承官家的情,官家還如何重新收攏江南民心?平叛還怎麼平?”
董超被趙子稱全程牽著鼻子拿捏,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也深覺有道理。
對內,只秘密上奏說朱勔畏罪潛逃、意外死於水賊,這是對他董超最好的,他自己脫去了保護不力的罪責,這一點上無論如何都要完全唯趙通判馬首是瞻,一個字都不能改,緊跟趙通判腳步。
但對外,怎麼宣揚呢?董超實在想不到。
他思之再三,還是隻能誠懇求教:“那趙通判可是想到了什麼兩全之法?”
趙子稱哼了一聲,隨後流露出幾分慷慨悲憫之色:“為了天下人,我也只好委屈一下,往自己身上潑點髒水了。我是這麼計劃的:我們向官家秘奏時,說明上述情況,請求官家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