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湖州烏程縣與蘇州吳江縣之間的太湖邊。
一支大約一兩萬人規模的摩尼教徒武裝,輕裝簡從地朝著吳江縣方向疾行。
部隊的行軍方式,乃是水陸並進。
陸路就沿著杭嘉湖平原筆直地朝著吳江而去,水路則是沿著江南運河,從錢唐到湖州的烏程縣進入太湖、隨後貼著太湖南岸往東去往吳江。
部隊並無重甲,只隨身攜帶了輕便的兵器和數日的口糧。剩餘的營帳、輜重等物,還有更多的軍糧,全都靠船運到吳江取齊。
這支方臘賊軍也知道己方搜繳到的運河民船都非常小,並非專業戰船,在太湖上難以作戰,所以航行時的航線也非常貼近湖岸,避免跟官軍在太湖深處爆發大規模水戰。
而這支賊軍的主帥,名叫石寶,也算是方臘手下的大將了。
這個石寶,也是祖籍蘇州人士,跟去年劫花石綱時被趙子稱殺了的那個“蘇州海沙幫”幫主石生還有些親戚關係。
石寶早年就離開了蘇州老家,混不下去,比石生更早加入摩尼教。後來得方臘信重,有一次回蘇州時,就介紹自己本家堂兄石生也加入了摩尼教。
沒想到,堂兄死於趙子稱之手,蘇州地界上大部分的摩尼教內應也都被趙子稱殺了。
這次方臘終於得了蘇州、湖州等地願為內應的殘餘教徒聯絡,決定派人來偷城,石寶就自告奮勇請求帶領來蘇州這一路的兵馬,說是想為堂兄報仇。
方臘也考慮到石寶對當地情況比較熟,當地如果還有教徒內應倖存,應該能比較容易被他鼓動起來,便欣然應允了。
最終,方臘總計分出了三萬軍隊,分成兩路。
由石寶帶領一路,先配合內應取蘇州吳江縣作為橋頭堡。只要拿下吳江有了糧食,就可以以此為跳板,再進窺蘇、秀其餘各縣。
另外又派了一名叫做鄧元覺的將領、帶著其餘一半人馬,進攻湖州吳興、烏程等地。
……
石寶、鄧元覺分兵而進的情況,很快就被趙子稱派出的斥候打探清楚了,並且飛速回報。
趙子稱摸清情況後,立刻升帳議事,召集楊志、林沖、魯達、李俊、呂方、郭盛六將,商議退敵之策。
至於知州趙霖、團練董超,已經被趙子稱排除出了這種討論戰術問題的圈子,那些人屁事不懂。
在之前戰略層面佈局時拉他們與會,就已經算給面子了,免得趙子稱落下一個“擅權”的惡名,現在已經到了真刀真槍搏殺的階段,就不讓他們扯後腿了。
會上,趙子稱開門見山告訴眾將:“方臘終於上鉤了,分兵進攻湖州和我蘇州,總兵力約在數萬,每一路都可能有或一兩萬人、或兩三萬人,數目如今還未能詳細探明。
去湖州那一路,統兵主將叫鄧元覺,那裡暫時不用我們操心,自有新到任的魏憲魏知州死守。魏知州官聲不錯,頗得民心,我們又提醒了他提防細作、幫他嚴查內應,所以他死守各處城池,拖住一段時間是絕對做得到的。
眼下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把孤軍冒進的石寶這一路儘快滅掉,打出官軍的氣勢來!我聽說,這石寶和去年死在我們手上的海沙幫石生還有點親戚關係,而且頗為勇武。
他應該是挾憤而來,於公於私都想擊敗我們報仇。諸位可有什麼退敵良策?儘管暢所欲言。”
在場諸將,以楊志這個指揮使官職最高,他的態度也一向比較穩妥,便建議道:
“不如先在吳江守城,再想點別的辦法示弱,勾引石寶冒險攻城。自古賊軍不擅攻堅,稍微讓石寶受挫幾日,等其士氣低落,我軍再出城反擊,則敵軍雖眾也不足為懼。
如果不等敵人攻城就直接野戰,我怕我軍終究兵力太少,過於冒險。我軍在蘇州,實際不過兩千七百人戰兵,姑蘇縣就留了兩個營、配合當地鄉勇民夫死守城池,崑山縣、常熟縣也各自留了一個營正兵。
能聚集到吳江的,一共也就五個營,算上去年冬天操練的徭役民夫,加起來不過一千八百人,敵人可有一兩萬。”
趙子稱轉向林沖和魯達:“你們怎麼看?”
眾人都覺得沒必要進行無謂的冒險,還是先守一守,不過,應該把握時間上的分寸,畢竟此前勾引石寶來時,是故意洩露了假訊息,讓他覺得吳江這邊能有內應。
一旦石寶受挫,想要內應幫忙開門,這個局就得儘快收網,拖得更久的話,石寶就會反應過來。
趙子稱也覺得這樣最穩妥,兩邊都兼顧了,便批准依計而行。
……
次日一早,石寶終於帶著軍隊,風塵僕僕殺到了吳江縣城外。
一萬多人的叛軍,聲勢頗為浩大,把只有一千八戰兵和數千本地鄉勇民夫的守軍,嚇得不敢出城。
石寶原本還擔心,這一路上過來,陸路雖不至於被官軍攔截,但水路卻很有可能被攔——官軍人數雖然不多,但有太湖戰船,相比之下,叛軍沒有大船。
所以,看到己方糧船和輜重船順利抵達吳江碼頭時,石寶內心的情緒頗為放鬆,很是心高氣傲。
他還忍不住對左右部將賣弄:“官軍膽怯,可見一斑,空有高大戰船,卻始終不敢出戰,任由我軍透過太湖水路把糧草、營帳都轉運到城外,他城內兵力必然不足。
前幾天聽說趙子稱越權殺了朱勔,收買蘇州人心,我還擔心他是個果決狠辣的,沒想到終究是優柔寡斷之徒!”
他身邊幾個無名雜將趙毅、吳值、張韜皆稱是,互相商議著吹捧:“還是大將軍見事明白,肯定是那趙子稱膽小,要集結重兵死守姑蘇縣。
又哪裡能料到大將軍如此隨機應變,行軍到半途,先打他吳江縣?所以這吳江縣肯定兵力不足,看城頭旗號也不多。”
石寶聽了屬下提醒,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慢慢數了數,吳江縣城頭旗號果然很少。
他便心情大定,一邊吩咐趕快紮營、準備攻城,一邊又派出斥候,去臨近的縣城打探訊息。
一天之後,營壘也草草紮下了,因為不怕敵人反擊,叛軍的營壘只求最快速度紮好,連木柵欄都沒修全,只是確保一兩萬人有個晚上睡覺的地方。
草草紮了營後,石寶很快把軍中主要勞力都派去砍伐竹木、臨時打造飛梯和撞木,然後就指望這些最簡單的攻城器械強攻了。至於繼續加固營壘的事情,完全被他拋諸了腦後。
與此同時,石寶派出去的斥候,經過一天的哨探也都回來回報了,只說在姑蘇縣確實看到了官軍不少旗號,趙子稱的旗號,以及團練使董、指揮使楊的旗幟都在那兒。
石寶也沒多想,這些跡象進一步讓他判斷,官軍就是收縮兵力死守州治姑蘇,所以僅僅幾十裡外的吳江卻兵馬稀少。
“官軍說不定只有一兩營的廂兵守城,其餘都是民夫!不趁著銳氣正盛攻城,更待何時!全軍今日就強攻一次!把聲勢打起來!這樣城內那些海沙幫舊部才會有膽量響應我們!等打破吳江縣,再隨我殺去姑蘇縣,殺了趙子稱,為我堂兄報仇!”
隨著石寶一聲令下,近萬叛軍火雜雜圍繞著吳江縣數座城門擺開陣勢。
叛軍連強弩都幾乎沒有,只能靠弓箭和刀槍、飛梯作戰,先登的精兵好歹都配了木盾、藤盾掩護,但甲冑就幾乎沒有了。
鼓角轟鳴之際,一排排叛軍士兵扛著飛梯衝了上來。
吳江縣是小縣,沒有專門的護城河。只有城南和城北兩側有天然河道注入太湖,而城西就是太湖。
所以城東側是可以直接陸路衝到城牆根下的,石寶的主要進攻方向也堆在了城東。守軍的弓弩也主要集中在了城東,同時還臨時徵發了不少民夫在城頭丟滾木礌石。
“聖公有明王庇佑!必勝!必勝!”叛軍吶喊著口號,悍不畏死地把一架架梯子紮上牆頭。
防守方的軍官們也都奮力鼓舞士氣,指揮反抗:“放箭!快放箭!不要怕,全都站起來丟滾木礌石看準了丟!賊人沒有強弩!”
“就算不為別人,好歹想想父老鄉親!想想趙通判為民請命!朱勔已經被趙通判殺了!蘇州父老的好日子就快來了!現在要是讓方賊得手,蘇州就完了!”
一潑潑的箭雨傾瀉下去,很快射倒了無數缺乏甲冑的叛軍士兵。叛軍中的精銳頂著大盾強行突到近處,開始扶梯、攀登,又被守城鄉勇們探出身子、看準了丟滾木礌石,一個個砸得頭破血流,哪怕有大盾也頂不住城牆上砸下來的石頭。
叛軍的獵弓箭雨,也稀稀拉拉地朝著城頭不斷射擊,試圖壓制丟滾木礌石的民夫。叛軍的弓箭質量不高,但勝在人數眾多,兵力至少是守軍五倍以上,光靠堆數量就能堆出一個頗為可怕的火力密度。
城頭的投石鄉勇不斷有中箭傷亡的,但依然眾志成城、前仆後繼,瘋狂丟石頭亂砸。
甚至還有吳江縣內的富戶、士紳,也都讓自家子弟一起上牆作戰,帶著自己的家丁一起死守。出現袍澤傷亡,他們也都儘量出力幫著救治,一時間城牆上也沒了尊卑貧富,所有人難得一心守城。
“頂住!一定要頂住!朱老狗已經死了,好日子就快了!不能讓方賊破城!”
趙子稱斬了朱勔的首級,對蘇州各縣乃至附近州府的民心激勵效果有多大,由此可見一斑。
石寶揮軍猛攻許久,缺乏重甲的賊兵在矢石交攻之下,傷亡巨大。
要不是這些兵都是臨時抓來的,人多命不值錢,怕是光這一戰就能讓他傷筋動骨了。
最後好不容易有少量賊兵看似有希望衝上牆頭,但也很快被魯達帶著一支預備隊堵口迎擊。
魯達一根禪杖揮舞得與潑風相似,砸到的死,挨著的傷,那些立足未穩的賊兵賊將被他迎頭痛擊,幾乎無一合之敵。
石寶幾次想要放棄,但看到城頭旗號不多,正規軍士兵似乎也不多,大部分都是扔滾木礌石的鄉勇,因此心存僥倖,反覆催促強攻。
最終血戰從辰時正殺到午時初刻,石寶的軍隊傷亡早已破千,攻勢終於崩潰了。
隨著石寶軍暫時敗退,官軍又用相對廉價的羽箭,對著遺留在戰場上已經重傷、沒有救治價值計程車兵補射,儘快結束他們的痛苦。
……
“沒想到吳江縣戰兵雖然不多,士氣竟如此高昂!光靠拉起民夫鄉勇,都能這般血戰死守!”
敗退回營之後,石寶鬱悶得重重一拳砸在案頭,又拿過一個陶碗咕咚咕咚灌了很多水。
他旁邊幾個部將也都七嘴八舌:“是啊,大將軍,那些民夫一個個都敢探出頭來,瞄準了再扔石頭!之前我們打了那麼多縣城,從沒見過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