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勔能一手遮天,也是要講基本法的,過去十幾年,他用得最熟練的一個罪名,就是“大不恭”,這也是應奉局系統最拿手的口袋罪,什麼都能往裡裝。為什麼應奉局能定別人大不恭呢?因為應奉局是管徵發花石綱的,花石綱從法理上來說是臣民心甘情願奉獻給皇帝的貢品。
所以阻撓百姓自發貢獻的渠道、阻撓百姓對皇帝表達發自肺腑的恭敬愛戴,那就毫無疑問是大不恭罪。
這次趙子稱都上書奏請皇帝罷花石綱、廢應奉局了,這還不算“阻斷百姓向陛下表達愛戴的渠道”麼?
就算趙子稱走的是合法上書言事的流程,朱勔也能再添油加醋一點,說他“早在正式上書之前,就有很多私下誹謗朝政、誹謗百姓對皇帝的愛戴”的言行舉動,以這個藉口先把他關起來一陣子,慢慢取證,是絕對做得到的。
很快,趙子稱大大方方來到了縣衙門口,作為朱勔心腹的團練使董超已經帶著上千廂軍包圍了縣衙,一隻鳥都飛不出去。
“趙知縣,你誹謗百姓對陛下的愛戴之舉、誹謗花石綱,實為大不恭!應奉局依例帶你回去查問,你可心服?”董超稍稍有些中氣不足、色厲內荏地喝問。
趙子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造勢的機會,他昂然而立,對著圍觀眾人高聲道:“我依朝廷法度、上書言事,如何就不恭了?我為朝廷獻上‘水泥’之法,不求任何回報,只為減輕江南百姓負擔——你問問滿城百姓,這是不是大不恭?”
廂軍圍住縣衙的時候,已經驚動了蘇州城內、最核心城區的大量百姓圍觀,眾人一開始還在竊竊私語,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熱鬧。
聽了帶兵抓人的團練和縣君的對答,很多人才知道了情況。
“原來縣君是為民請命!向朝廷獻上了一些可以替代太湖石修園子的技法、希望朝廷停了花石綱!”
“應奉局是因為這個樑子,要抓縣君,說他大不恭!”
“趙縣君真是好官啊!十幾年了,蘇州哪裡出過敢這般仗義執言、請求廢花石綱的好官!”
“不能抓啊!趙縣君是好官啊!”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縣衙前的空場上,和相鄰的十字長街上,就擁滿了數以千計的百姓,大部分人還跪拜哭泣懇求,讓廂軍將校不可助紂為虐,千萬不能抓趙縣君這樣的好官。
董團練也是看得頭皮發麻,一時有些後怕,這種情況若是處置不當,激起民變他可就完了。當下他也色厲內荏道:
“趙子稱!你莫非是要煽動百姓作亂麼?還不快讓這些百姓退下!否則就是你蓄意作亂!”
“一派胡言!我趙某人是堂堂太祖皇帝六世孫、大宋宗室,普天之下,還有誰比我們趙家人更希望大宋江山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你居然說我一個宗室希望看到百姓作亂,這種話普天之下有人會信麼!
而且我身為宗室,我家有宗正按譜賜爵,你難道還指望對本官濫用私刑、屈打成招不成!”
董超徹底慫了,連忙解釋:“誰說要屈打成招了!只是徹查你的大不恭罪名罷了!應奉局也確實有權初審民間反對貢獻、對官家大不恭的罪行!最後定罪,自然會移交有司!你身為宗室,只要配合,自然會被依法度相待!
你若無作亂之心,就趕快勸散這些鬧事百姓,否則到時候真鬧出事來,你也回不了頭了!”
趙子稱掃視了一眼環境,確認今日之事已經鬧得夠大,應奉局應該也不敢亂來了,肯定會走程式,到時候自己也就能避免吃皮肉之苦。
自己要是被暫時收監,朱勔下一步對付自己的手段,無非是找其他人分別審問、試圖羅織罪名,比如找曾經被趙子稱攤派過錢糧的本縣富戶,向他們誘供,讓他們陳述“趙子稱此前私下裡表示過對花石綱的不滿,嘲諷那些自願向官家貢獻計程車紳”。
但這些口供,並不能直接定案,只要走程式,自己就不怕拖。
這個事情鬧得越大,拖得越久,越是懸而未決,自己的名聲也就會傳得越遠。
當然了,也全虧他是大宋宗室,是在宗正那裡按譜掛了號的,朱勔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自己獲罪之前刑訊留傷。如果換個完全沒身份背景的,就算這次扛過去了,也難免會吃點皮肉之苦。
既然心中有了把握,趙子稱當然要把一切做紮實,絕不落人話柄。
只見他當著數千圍觀的蘇州百姓拱手道:“諸位父老鄉親!還請暫回吧,朱勔雖然栽贓陷害於我,但我身為大宋宗室,晾他也不敢濫用私刑。我自會以理服人,與他慢慢周旋!我趙某人今日在此發誓,定要讓被奸佞矇蔽的官家看清江南民情,廢止花石綱!為官一任,若不能與民興利,豈不是愧對所領的民脂民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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