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為他們出頭?”朱勔走到趙子稱面前,饒有興致地敲打對方,像是想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趙子稱就事論事地說:“相公博學多才,又擅長園林營建,應該也知道提縱重物時,最忌受力不勻。一旦受力不勻,陸續崩斷,有再多繩索也是徒勞,所以,這確實不是將士們的錯。”
朱勔盯著趙子稱愣了一會兒,表情也變得玩味起來,然後戟指笑罵:“好,有膽!你敢說這話,想必胸有成竹。那就你來指揮,撈得上來,本官自會表奏你的功勞。”
至於撈不上來會有什麼下場,朱勔甚至不屑於說,但大家心裡都清楚。
那些被鞭打的軍官、水兵們,聞言都不由為趙子稱捏了一把汗。
“這位公子真是仗義,見我等被鞭打,還敢說公道話,可惜他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唉。”
趙子稱也不推辭,事已至此,本來就躲不過,還不如早點搞定早點了賬。
他便走到船舷邊,對著慕容言的那幾條船吆喝:“慕容賢弟,把我讓你們準備的空桶,全部丟到水中。”
對面的小船上,慕容言和楊志早就等著趙子稱的號令了,聞言絲毫不敢遲疑,立刻把所有大空桶都丟到了湖裡。
朱勔手下眾人便在旁邊看熱鬧,很快就注意到一些不尋常的點。
趙子稱準備的那些大桶,每一口上都捆了兩根粗麻繩,其中一根空著,另一根上則綁了一塊石頭。
石頭的尺寸要比木桶小得多,但石頭沉重,兩者捆在一起丟下水後,木桶大多還是被緩緩拖到了湖底,前後足足丟了幾百個。
朱勔沒看懂這個操作,心中好奇,也只能不恥下問:“這是作甚?這些桶就白白沉湖了?”
趙子稱也不多解釋,直接指揮董超道:“董團練,讓你計程車卒下水,把那些木桶挪到沉船附近,把空置的那根繩索綁在你們要拖拽的重物上,
綁緊後把繫著石頭的那根麻繩割斷,注意別把石頭丟在沉船上,要丟在旁邊的湖底。如此,木桶多餘的浮力就從石頭轉移到了要打撈的重物上,再要拖拽重物,就容易得多。”
董超沒讀過書,聽不懂這些解釋。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朱勔,見朱勔並沒有異議,他也就照著趙子稱的命令執行了。
一群水兵嚴格按照吩咐,潛入水底,找到那些空桶,然後綁在那些要撈的大箱子上,再割斷木桶和石頭之間的那根繩子。
每口大木桶至少能提供數百斤的冗餘浮力,再是沉重的貨物,哪怕是整箱的黃金,只要多綁幾口桶,提供數千斤的浮力,也都可以輕易在水下挪動了。
水兵們操作了半晌,這次終於不負眾望,陸續撈上來幾口大箱子,也再沒出現麻繩被拉斷的事故。
隨著最初一批箱子被堆到朱勔坐船的甲板上,朱勔的神色也終於嚴肅起來,心中暗忖:
“這書生有點東西,雖說都是些奇巧之策,但應奉局也確實需要這樣的人才。”
朱勔自己就是搞營建起家的,並非正道的儒家官員,所以內心也沒什麼鄙夷“奇技淫巧”的想法。
趙子稱表現出來的種種巧思,終於讓他生出了欣賞之心。
他輕咳一聲,調整了一下情緒,這才禮賢下士地求教:“趙公子是怎麼想到這個辦法的?”
旁邊的官員、士卒也都頗感驚詫:朱相公居然改口稱那書生“趙公子”?趙子稱當然也能聽出對方態度的變化,但他並不想壞了自己名聲,所以還是不卑不亢地回答:
“這有何難?不過是用到一些算學罷了。當年曹衝稱象,本質就是把整艘船的浮力化整為零、用於稱重。
今日之法,無非是把曹衝稱象的法子反過來化用。用數百口空桶和石頭,把整艘船不足的那部分浮力化整為零,拖起水中重物。”
朱勔點點頭,若有所思:“如此說來,用此法也能直接從水中拖起整座假山?”
趙子稱很有把握地肯定道:“太湖石疏鬆多孔,本就比普通石頭略輕,表面的凹坑、洞穴也便於綁縛繩索,甚至可以將整個木桶塞入其中、排開湖水。
何況沉船上的其他重物,可以分批提前撈起,減輕總重。因此只要木桶夠多,操作得當,自然沒有問題。”
朱勔仔細琢磨了一下,終於想明白其中原理,這才徹底放心。於是他就讓董超等人,完全按照趙子稱的命令立刻執行。
技術原理已經弄明白,後續就是些重複的體力活,沒什麼可贅述的。
廂軍水手們紛紛開始賣力幹活,大家也都徹底服了趙子稱的才智。
“這位趙公子真是又仗義執言,又足智多謀,今日要不是有他,事情還不知道要變成什麼樣子,唉。”
“竟然能一下子想到把曹衝稱象的法子、變著花樣反過來用。這趙公子的智謀,肯定跟平話裡的諸葛亮差不多吧。”
士兵們忙著打撈假山,朱勔本人暫時閒著無事,他就先檢查起那些已經撈上來的大箱子。
原本朱勔是打算讓趙子稱迴避的,現在既然覺得趙子稱值得籠絡,他為了展現自己的誠意,也就故意沒再支開對方。
朱勔先看了幾眼箱子的外表,上面封條、火漆印都還完好。雖然被水泡溼了,但還是能確定這些封印並沒有被開啟過,箱子上的鎖也都還在。
這些鎖,朱勔自己都是有鑰匙的,他就讓心腹取來鑰匙,直接揭了封條開鎖檢查。
掀開箱蓋之前,朱勔深吸了一口氣,閉目做了一下心理準備。
開啟之後,睜眼一看,朱勔的臉頰頓時又不由自主抽搐起來,臉色徹底轉為鐵青。
箱子里居然都是些鉛塊!
到了這一刻,朱勔哪裡還會不明白。
連旁邊的趙子稱,也一下子就看懂了:段明壓根就沒把朱勔託付他的財寶裝船起運!早在啟航之前就掉包了。
把船弄沉,箱子都沉湖,不過是類似於“火龍燒艙”的平賬把戲罷了。
一文一武兩個責任人裡,負責武裝護送的楊志,是不知道箱子裡究竟有什麼東西的。他只管把封印、鎖具完好的箱子送到東京。
而在箱子封印完好的情況下,裡面的東西被調包了,這個責任毫無疑問百分百是段明的。
要不是自己心細,今日恐怕就要被這廝得逞了。
如今,段明卻是自作自受,直接被揭破了誣告、當場反坐。
這也算是一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吧。
而看到這些封印完好的箱子被開啟,段明也終於徹底絕望,不再抱有哪怕一絲求生的期待。
他整個人如爛泥般癱倒在地,下身一片精溼,還傳出一股失禁的騷臭。
朱勔看了一眼段明,又扭頭吩咐趙子稱:“你回去告訴楊志和那個慕容小娃,今日之禍,沒他們的事了。”
趙子稱拱了拱手,便回到慕容言船上,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大家。
“楊制使,慕容賢弟,今日之事,已經確定就是段明監守自盜。
雖然還有些細節需要審問,比如他究竟是如何作案的、為何要鋌而走險,但至少你們的嫌疑已經洗清了。
朱勔還說,楊制使的職務,不會受影響。”
眾人終於徹底鬆了一口氣。
尤其是楊志,今天一天之內,他的境遇大起大落,幾度都以為自己要獲罪了,沒想到最後卻能化險為夷。
他緊緊攥了攥拳頭,對著趙子稱納頭便拜:“趙公子大恩,形同再造。楊某今日得脫罪責,保住職務,按說不該私相投效。
但只要公子將來有用得到楊某的地方,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楊某絕不皺一下眉頭!”
慕容言也死死咬著嘴唇,眼珠溼潤地看著趙子稱,想說些感激報答的話,卻又不善言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