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來說,朱勔開出的這個招攬條件,確實比較優厚。如果趙子稱靠自己候缺,肯定候不到那麼好的肥差。
北宋一朝,原本用傳統科舉取仕,一直到神宗朝時,王安石變法,覺得傳統科舉以文章辭賦取仕,取來的都是守舊之才、沒有實幹能力。於是王安石就要求太學教授新學,並且以新學的專門考試取代傳統科舉,這就是“舍試”的由來。
後來歷經宋哲宗和當今皇帝趙佶,“科舉”和“舍試”經常輪替出現,新黨當權就用舍試,舊黨回來就繼續搞科舉。
最近一次輪替,發生在崇寧三年,蔡京上書請求廢科舉、興舍學,趙佶批准了。此後的十五年,大宋就一直用太學舍試取仕。
太學的舍試又分兩輪,第一輪叫“內舍試”,考過之後再考“上舍試”。兩場成績都為“優”的,可以比照原本科舉的鄉試、會試、殿試全過,直接去吏部掛號排隊候缺。
只不過排隊的時間往往會比傳統科舉更久,因為太學兩優的人數會更多——這也是趙子稱穿越之前、肉身原主靠自己真本事考出的成績。
從這個角度來說,趙子稱已經很幸運了。他穿越後雖然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記憶,但真要他親自去考一次,未必還能考出“兩優”。
太學舍試兩輪的總成績如果是一優一平,則比照舊科舉鄉試、會試透過的待遇,還需要再御前加考一場(相當於原來的殿試),透過了才能排隊授官。
如果兩輪總成績是一優一否,則比照舊科舉鄉試透過、會試沒過的情況,只能享受原來舉人的待遇(一優一否是指第一場優,第二場否。第一場相當於原本的鄉試,如果第一場就考了否,那根本沒資格參加第二場。)至此,朱勔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他不希望更多人參與到這個案子裡來,因為不知道後續還會扯出些什麼,也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應奉局出了叛徒”這種丟人事。所以不如用已經被捲進來的人,把事情搞定收尾。
等這一系列案子結束後,朱勔應該也不會再有什麼私事非要趙子稱幫他辦。畢竟如今的江南官場上,上趕著要討好朱勔、為朱勔辦差的官員太多了,到時候,趙子稱自然能慢慢抽身。
……
趙子稱沒有理由再推辭,於是就先假意感謝,然後硬著頭皮仔細看了一遍朱勔昨夜問出來的口供。
“原來段明背後居然還勾結了其他勢力?這個案子倒是有點大。”趙子稱只是稍微看了幾眼,神色就凝重起來。
從口供上看,段明已經招供:他之所以背叛朱勔、監守自盜,主要目的就是圖財,但也不完全是為錢。
原來前陣子有一夥“拜火食菜”的太湖水賊潛入他府上,威逼利誘讓他合作。說是打探到福州知州黃裳,有一批送給皇帝的道藏樣書,和別的一些東西,要跟著花石綱一起順路押運進京。
那夥太湖水賊願意幫他做局,監守自盜黑下這批貨。事成之後,水賊只要黃裳給皇帝的那些東西,至於朱勔的財物,他們可以分文不取,全部由段明處置。
為了取信於段明,他們還允許段明提前把財物掉包,私自扣下根本不發運,只裝模作樣啟運一批貼了封條的、裝滿了鉛塊的箱子。
這樣所有的錢財其實都留在段明那兒,神不知鬼不覺,也不用擔心分贓的麻煩。最後只要在太湖上找個煙波浩渺難尋之處,偷偷把船弄沉,來個死無對證。
段明就算一時被追責,也只是個過失之罪,不至於抄家砍頭,還能另外想辦法儘量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等風頭過了,他再設法金蟬脫殼不幹,這一票的收益足夠他換個地方當幾輩子富家翁了。
而按照段明的招供,他一開始並不打算做。但那夥賊人卻是亡命徒,還提前踩點,扣了他的家人作為要挾,不合作就要滅口——這說辭也未必真,或許是段明為了減輕罪責才這麼說的。
趙子稱大致看清了對方的作案動機後,雖然覺得還有一些疑點,但他一時也沒工夫深究,就繼續往下看案情和作案手法。
按照段明的招供,賊人之所以做局,乃是因為聽說這批貨特別受重視、押運的軍官楊志,也是所有隨船軍官中武藝最高強的。因此不敢力敵,只能智取。
案發前幾天,無錫縣運河上的橋被漕船撞塌、堵了漕運,也是這夥太湖水賊做的局,目的就是逼得楊志改走太湖,便於段明下手。
另外在起運之前,段明還提前藉口“這次要運的假山太過沉重”,原本的水手裝卸貨不力,額外臨時招募了兩個體格極為健碩的巨力水手,幫著裝貨。
而實際上,這倆巨力水手,都是那夥太湖水賊的人。他們由段明安排上船後,就伺機破壞鑿船,到了合適的位置後,製造事故讓船沉了。
沉船後,這倆太湖水賊就假裝船難時沒能逃出來、淹死了,避免事後追查。讓段明、楊志和其他水手被救回去,偽裝成事故誤導朱勔。
只是慕容言的多管閒事、救人後試圖打撈,趙子稱又幫他支招定位沉船,這幾個變數都是段明和太湖水賊沒料到的。
以當時人的常識,都覺得在太湖深處沉了船,根本沒人能再找回現場、找到沉船。也就沒想到會被打撈導致穿幫。
畢竟這夥人只是賊徒,智商並不太高,能想到那種程度已經算很不錯了。
所以段明才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阻撓陷害慕容言一行。而慕容言離開案發現場前,讓人丟下湖的碇石和木桶,也是被段明悄悄通知合夥的太湖水賊、提前回到現場割斷麻繩破壞掉的。
他本以為自己的堵漏已經天衣無縫,沒想到趙子稱卻還有後招,依然鬼使神差找到了沉船,讓他們的一切平賬遮掩都化為了泡影。
……
趙子稱一口氣看完段明招供的那部分案情,然後把卷宗小心地放回案頭。
朱勔看了他幾秒,見他並沒有主動請命的意思,這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這只是段明的口供,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也還有些疑點沒解決。那夥與他勾結的太湖水賊,必須擒獲、剿滅。
被段明藏匿起來的財物,還有福州黃知州給陛下的東西,也都要找回來。他們為何如此看重黃知州的貨,也必須弄清楚。剿滅水賊之後,還要繼續嚴查蘇州地界上那些‘食菜拜火’的妖人。”
趙子稱靜靜聽對方說完,這才擺出一臉真誠、慎重的表情:“學生只是一介書生,並未實際做過官,也不懂如何帶兵剿賊、帶衙役辦案……”
朱勔一抬手:“動刀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本官是看在你心思細密的份上,你協助暗中查訪、出主意就是了。另外,你也算對楊志有恩了,辦案緊要時,若確實要臨時調動刀兵,讓楊志帶人助你就是。”
趙子稱想了想:“相公信任,學生自然不能推辭,不過宗室不宜結交外臣,我參與此案,名不正言不順。最終向朝廷彙報時,能不能不要宣揚我的所作所為。”
趙子稱這麼說,真實目的當然是為了不在明面上被視為朱勔的黨羽。
另一方面,他也意識到這個事情比較複雜,有可能拉到不少暗流湧動勢力的仇恨值。
那些“食菜拜火”的賊寇,顯然是類似於後世“明教”的組織了。歷史上方臘起事也多有藉助民間的類似勢力,可見在眼下這個節骨眼,江南各地這類勢力的滲透力度還不小。
現在方臘還沒起事,這些人倒不太可能是方臘的手下。可一旦將來方臘起來了,這些人就很有可能跟方臘同氣連枝、成為內應。
趙子稱現在毫無勢力,他可不想過早拉到這些亡命徒的仇恨值。
還是讓朱勔頂在明面上,讓他們更恨朱勔好了。
朱勔卻沒想到那麼多彎彎繞,他只當趙子稱是因為宗室身份才那麼謹慎,當下毫不猶豫就準了這點請求。
“你想謹慎一點,那就不露臉好了,暗中從旁謀劃便是。不過如此一來,你也就只能調動楊志的人了,其他人不會配合你。”
趙子稱連稱無妨,表示有楊志配合就夠了,這事兒暫時也就這麼敲定下來。
朱勔如此安排,並不是他草率,只是他太狂妄了,壓根沒想到在江南地界上,還會有人拒絕他的好意招攬。
趙子稱穩住了朱勔,這才禮貌告辭,回到慕容言的船上。
另一邊,就在朱勔找趙子稱談話的同時,那條沉船也終於被順利打撈了上來。
整個過程中再未出現新的意外,用的辦法也正是趙子稱教的。
那太湖石假山內部有很多空洞,正好能塞下很多大木桶,也方便了排水增加浮力,加快了打撈的進度。
至於那條坐沉的船殼,也被工匠們提升起來、稍稍排水後簡易釘上一堆木板,把那個鑿穿的漏水大洞暫時堵上,這樣就能直接拖曳著假山返航了。
午前時分,船隊終於再次回到岸邊,在碼頭順利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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