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劉備對劉璋的態度還是認定其為本陣營盟友的,趙匡胤對於柴家人,至少也要做到這樣,甚至再高一點,這就需要新的史官重新想辦法了,不是趙子稱能過問的。
而趙子稱今天這樣大刀闊斧重新解構、架構,目的當然很明確,就是為了提前把“民族主義”這張牌打出來,為了將來的抗金大計。
在宋朝以前,漢人是沒有什麼強烈的華夷之辯的,因為漢人統治沒有跟胡虜長期對抗、最後甚至被滅的悽慘記憶。大家覺得誰做皇帝都只是改朝換代、“易姓改號”。
歷史上正是後來宋、明兩次被遊牧入侵覆滅了,漢人才有了這個意識。
在北宋時,這種意識有一定的民間和學術基礎,但因為被打得還不夠慘,這種意識始終比較朦朧,沒能清晰總結出來。
既然如此,趙子稱就幫他們總結出來,讓天下的大宋子民提前意識到這一點,便於將來堅定抗金。
趙佶被賢侄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說得半晌回不過味來。
冷靜下來後,他敏銳地意識到,賢侄這番話,同樣是可以被他利用的,因為明顯這有利於抗遼、滅遼、滅夏,有利於團結天下漢人,加強對外作戰的凝聚力。
但是隱患也很明顯,按趙子稱的學說,破天荒地第一次引入了“天命不是始終存在的,不是每時每刻必須有一個統治者承載著天命的”。
天命是可以短暫斷絕的,可以全天下某一時刻誰都沒有天命。只要亡天下了,衣冠禮儀不存在了,那個時刻就可以沒有天命。
天命居然可以是“無”的狀態。
要不要採納這種學說?趙佶陷入了掙扎。
而且他很快發現,如果採納的話,好處還不止於此,因為還可以讓本朝之前的歷史變得更簡單純粹,便於黔首理解。
將來就沒有什麼五代了,官方意識形態的史觀敘事就只有“大唐亡於異族,而大周和本朝從契丹人的獸蹄之下重新開天闢地重建天下。
大周因為柴榮一己血脈的私心,拯救天下黎民拯救得慢了,太祖不忍,才親自接過,只為加速二十年更快完成拯救。
而太祖為了對得起柴榮,為了確保自己駕崩時不至於再犯跟柴榮一樣的私心、因為新君年幼、放緩驅逐韃虜的速度,這才放棄了自己血脈的繼承權,傳給了弟弟”。
這個故事,可比什麼梁唐晉漢周容易記得多了,聽起來也正義偉大得多。
代價則是漢人衣冠禮儀被抬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未來的皇帝必須是民族利益、衣冠禮儀文化利益的代言人。
在沒有這套學說之前,皇帝是不存在民族的,他可以出賣民族的利益。
用了這套學說後,皇帝的正統性就和本文化認同族群的利益繫結起來了,再做賣國求榮的事情,可就會“失去天命”了。
利弊得失,還是需要權衡的。趙佶決定回去之後,再找人討論討論,醞釀一下。
不過趙佶原則上還是覺得,這套東西也是有用的,絕對利大於弊,可以借鑑採納——而原因還是那個原因,他太自信了。
他覺得,他趙佶是不可能出賣天下和民族的利益的,他即將吞遼滅夏,怎麼可能割地賠款?
所以一項“能讓吞遼滅夏者更輝煌、讓割地賠款者更屈辱”的變革,對他來說當然是利大於弊了。
在內心敲定了這番見解後,趙佶又聽賢侄和陳東等人,最後稍稍聊了一些查漏補缺性的掃尾話題,算是補全了個別學術短板。
只聽趙子稱最後賣弄道:“一旦按照我這套史觀修五代史,則十國也不復存在,倒不是說天下沒有十國的割據政權,而是本來就遠遠超過十國!憑什麼說只有十國!
大唐滅亡時,從大唐故土上分裂出來的割據者,至少也要算十二國!因為高麗國的王建正是在我大宋之前四十年建的國,當時是梁唐血戰之際,而交趾國的丁部領也是在。
只不過,我們傳統說的五代十國,那十國是最終被我大宋滅掉、重新收回來的,而高麗和交趾,就在這唐宋之變中,被分割到了化外,從此百餘年一直沒收回來!後世史官為了迎合上意,只寫十國,諱言那一直收不回來的兩國!
同理,其實還有滇南的大理國,但考慮到大唐時滇地也有南詔國與大唐持續混戰,始終不曾被大唐吞滅,所以大理國情況可以酌情放寬一些,我們可以不將其列入嚴格的大唐故土,雖然早在大漢的時候,漢帝就曾征伐西南夷平定滇地設郡,諸葛武侯也曾平定南蠻,掌控滇地。
所以,哪怕按最嚴格的標準,若照我說,天下從來就不曾有過什麼五代十國,有的只是唐宋之變,和十二國!恢復大唐故土的偉業,至今還沒有完全完成!而當年唐太宗驅逐突厥時,也只是在‘前隋沒有歷史積欠’的情況下,在他本朝完成了驅除草原遊牧胡虜的功績罷了。
本朝若有聖主完成如此壯舉,那就不僅僅是完成唐太宗的功績,更是在幫唐朝還自從安史之亂以來、後面數百年的歷史欠賬。所以完成這一切的聖主,功業自然也遠超唐太宗了。”
趙子稱這番話,道理上倒是確實沒錯的。
同樣是幹掉胡虜,兩者難度不一樣,功業也不一樣。宋朝要完成這一切,難度要大得多,而且還要還前朝的歷史欠賬,很多歷史遺留問題,不光是唐亡之後才埋下的,而是唐中期朝廷失去天下的實控權後,就已經埋下了。
趙子稱畫那麼大一個餅,自然也是為了讓趙佶更好接受一些,讓他覺得“原來我將來要是完成了這一切之後,後世史書的評價能高到這種程度”。
漢武帝也只是本朝事本朝畢,沒有還秦朝的欠賬,秦朝沒有對匈奴的欠賬。
唐太宗也是本朝事本朝畢,沒有隋朝的欠賬需要還。
那自己要是做到了,不就遠超漢武帝唐太宗了?
這個餅太好吃了,趙佶內心已經忍不住悠然神往意淫起後世史書對自己那萬古一帝的評語了。
子稱賢侄的這套史觀必須想辦法找機會偷偷推廣!成為大宋的官方意識形態!——
ps:昨天評論爭議比較多,別的我也不說了,只重申一點:主角說的一切,並不代表我認為當時的歷史觀就該是這樣的。
也不代表柴榮、趙匡胤、趙光義任何人的內心想法,就是主角揣測的那樣。
只是因為這樣說對主角挖坑做局最有利。他現在畫的每一個餅,將來對他自己都是有用的。至於具體怎麼用,我就不劇透了,但其實聰明人都能猜個七八不離十,也沒什麼難的。
這只是主角將計就計的一個計謀,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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