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稱那點勸課農桑的手藝,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敝帚自珍、壟斷牟利,而是準備全民推廣,利國利民,他個人只要賺點美名和聲望就夠了。
讓陸漸考察了一番後,回去告訴李知縣等人,反而洗清了趙子稱的嫌疑,也有利於推廣這些農業技術。
陸漸自以為摸清了趙子稱的籌款路數後,又本著怕朋友走錯路的心態,去看了看楊志那邊受僱幹徭役的情況。
楊志計程車兵已經招滿了最初的五百正兵,還剩五百個受他管束的臨時民夫沒來得及招滿。
陸漸藉故去看視,楊志也沒遮遮掩掩,非常歡迎。還說他們營中本來就缺擅長工程統籌的人才,陸都管肯來指點,那是求之不得。
陸漸看了一圈後,發現楊志計程車兵確實沒有在認真修圩田、圩壩,只是偶爾出力搬運土石方,幫著幹些重體力活。其餘挖淤泥和別的髒活兒,都是讓民夫乾的。
甚至還有一些楊志手下計程車卒,被趙子稱招去在姑蘇縣城外新開了一座大的打鐵作坊,負責出力氣掄大錘,乾點技術含量低的力氣活。剩餘的時間,則都在進行軍事操練,一看就是拿錢多辦事少。
陸漸看到趙子稱居然還讓人開鍊鐵作坊,不由有些擔心,還以為趙子稱是嫌楊志的兵馬軍械不好,要私造兵器呢。不過楊志也大大方方跟他解釋了:“趙縣丞是嫌前人留下的工具不好使,所以讓人開鐵鋪自行打造,都是一些為了勸課農桑和修圩田圩壩的工具罷了,並不涉及兵器,陸都管也是自己人,我瞞你作甚。”
楊志之所以敢跟陸漸直說,當然是得了趙子稱吩咐的。
趙子稱很清楚,自己要想在蘇州攀科技種田,連打鐵工場都投資了,完全瞞肯定是瞞不住的。只能是先套一層皮,從打造新式的工具和農具開始,讓周邊的同僚都習慣了這個情況,不再多疑,明年再慢慢考慮軍械的事情。
路要一步一步走。
而且,趙子稱上任後,短短一個月內,觀摩了一下本縣的徭役水利和勸課農桑,也確實可以找出好幾處可以改良工具的點,琢磨出了好幾樣小有創新的新工具。
比如這天上午,陸漸來視察時,看到楊志手下一群士兵,在掄著大鐵錘打造一種帶著一段筆直刃口、但刀柄略微彎曲的奇怪東西,他直接就拉著楊志問:“這還不是兵器?”
楊志用鐵鉗夾過兩片那種東西,讓陸漸看個仔細,還特地將其比劃著湊在一起:“這哪裡是兵器,這是小侯爺琢磨的桑條剪,原先蠶農砍桑條,都是用柴刀的,一般挑低處的枝杈砍,使得上力。
小侯爺勸本地養蠶富戶們改從高處修剪桑樹,以便來年桑葉肥美豐產,原先用的柴刀很是不便,爬到高處也使不上力,還容易危險。
弄了這種長柄的剪刀後,用力很省,輕易就能剪斷桑枝,還能及遠,本地幾家養蠶最多的富戶,用了都說好,已經定了數百把,如今小侯爺都讓先供給攤派捐獻最多的富戶們先用。”
陸漸這才相信此物是修剪樹木的園藝剪,他在應奉局幹過很久,對於奇花異樹也有所研究,很快就判斷出,這種工具若是獻上去,怕是也能稍稍投人所好、討得上面的歡心。
然後他又看了一會兒,又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也一度以為是打造兵器。比如他看到幾個跟擀麵杖似的粗金屬棍,還有一些配套的兩端鉸鏈,他本以為這東西是要加上些釘頭做成狼牙棒,或是直接打造成傳說中太祖皇帝用的兵器“蟠龍棍”。
宋朝時所謂的蟠龍棍,其實就類似於後世的雙節棍或者三節棍,幾段硬質的棍子加上連線的鉸鏈。宋朝民間一直有流傳一句名言:當年太祖皇帝一條蟠龍棍,打平四百軍州。
但楊志見陸漸拿起這玩意兒賞玩,又適時給他潑了冷水:“這也不是什麼蟠龍棍,不過是準備用來剝豆軋棉的機械罷了。
兩根滾筒並排,上面加個料斗往裡灌白迭子花的花朵,就可以把棉籽軋出來,省去了人工一顆顆撥棉桃。
若是把兩根滾筒的間距縮短,把豆莢放進去,再磙壓,也可以把豆子剝出來,去掉豆殼,不用手工一顆顆剝了。此物可以手搖磙壓,也可以跟水車的軸連在一起,用水力磙壓,便跟水力磨面差不多。”
陸漸連續看了幾樣東西,都是用於勸課農桑的農業生產工具,他也就徹底放心了,懶得再看。
他心中還暗忖:回去之後,可以跟李知縣知會一聲,甚至有機會的話,也可以向朱相公彙報一下,免得上面看到趙賢弟花大錢僱傭廂軍做事、擔心他亂來。
趙賢弟並無任何過錯,最多隻是用攤派得來的錢糧僱了廂軍做徭役、實則卻為自己也接了點私活,僅此而已。
但這在宋朝根本就不叫個事兒,別說是花錢僱的,便是禁軍、廂軍將領們,哪個不讓手下的兵給自己幹私活、幫自己經商/種田賺錢?
陸漸只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趙賢弟,讓他注意一碗水端平,別惹得其他廂軍各營的軍官乃至團練使“吃醋”,覺得楊志撿了便宜,其他友軍卻連湯都喝不著,有些東西,還是該拿出來雨露均霑。
陸漸正在想著,剛好時間已經來到了中午,這座新建的鐵工場已經到了開飯的點。無數原本正在掄大錘的大個子士卒,聽到開飯聲後,也不忙亂,而是把手頭這件正在鍛打的器具錘完一輪,然後才去排隊領飯。
鐵匠這種工作,不比其他,把鐵器燒到紅熱才能鍛打,耗費的燃料材料都不少。如果一聽到放飯聲立刻丟下活兒,已經燒紅的鐵器又白白冷卻了,回頭還得重新燒軟,太浪費燃料。
但從這些掄錘士兵不緊不慢的姿態中,陸漸還是可以敏銳地看出,這些人近日絕對不缺吃喝,而且趙子稱的要求也絕對很嚴格,楊志執行軍紀也不含糊。
否則,一個個跟餓死鬼一般的,誰還管你鐵器涼了會不會浪費人工、燃料?趕緊先搶飯要緊。
開飯號子響過以後,足足過了半刻鐘,所有士兵才排隊領完了飯,陸漸和楊志也領了。
陸漸發現,楊志吃的和普通士兵的都一樣,被趙子稱僱來的這些軍隊,官、兵伙食一律平等。
陸漸看了看自己剛打到的菜,裡頭是陳米和新鮮白米混煮的,也有一些芋頭塊和豆角,談不上多好,但說是吃不夠可以再添,直到吃飽為止。
除了混煮的雜糧飯管夠,菜的方面,每人有一條小魚,這是吃完了就不能加的,僅此一條。
其餘還有些新鮮煮的葉子菜,沒什麼味道,和鹹味頗重的醃製蘿蔔乾和越瓜條(冬瓜條),這幾樣沒有油水的純素菜,可以在添飯的時候一併添。
不過陸漸觀察了一番,最後直到吃完為止,也沒什麼人添飯。因為大夥兒盛飯的傢伙都很大,碗口足有一尺直徑,抵得上花盆了。
最後差不多剛好把官府供應的飯食吃光,不多不少,也不浪費。稍許多出來一點,幾個實在胃口大計程車卒也都光碟添完了。
“這才跟了趙縣丞不到一個月,你的兵都已經不缺吃了,這怎能不讓其他友軍眼紅。”陸漸吃完後抹抹嘴,隨口感慨。
“那又能如何?寧可被人嫉妒,也不能讓自己人受苦。”楊志雖然對士兵嚴酷,但只要有人出錢,他還是願意重賞加峻法雙管齊下的。
陸漸:“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如今本州其他各營的廂軍弟兄,有不少都眼紅了,聽說你們營能拿足軍餉,不克扣,遲早必遭人嫉恨。”
楊志不懂政治,他覺得這個事兒是沒辦法解決的。他內心當然清楚小侯爺為什麼不擴軍僱更多的人、不給其他各營施恩。因為趙子稱要的是對自己絕對忠誠、到時候能令行禁止的親信。
如果多僱幾個營,只會更被上面忌憚,也會越權,關鍵是就算花了錢,別人也不會忠於他趙子稱,這個問題無解,只能是想辦法儘量緩和。
楊志也就只能默不作聲,不接這個話茬。
陸漸吃完飯,抹抹嘴:“我在應奉局多年,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有機會可以和趙賢弟說說。談不上點撥吧,但也算是朋友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