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制使有緊急差事在身,跟楊志簡單閒聊幾句後,就匆匆道別去辦正事兒了。
兩人的閒聊,趙子稱在旁邊全程都聽見了,心中微微有些驚訝,但表面上完全沒有流露出任何聲色。
他在心中稍稍梳理了一下時間線,很快就釋然了。
按說楊志失落了花石綱後,本該流落江湖小半年,聽說皇帝大赦才敢回東京交差、試圖上下打點矇混過關。回東京之前,他路過樑山泊,跟被逼納投名狀的林沖打了一場。
但原本的楊志回到東京之後,因為剛趕上高衙內被一群混混騸了,高俅心情極度不好,所以不肯放過他。同事王制使把楊志的錢財花光了,才上下打點撈他出來,然後他不得不去賣刀,殺了牛二惹出後面一堆事情。
按照這個時間線,趙子稱為楊志洗刷冤屈的時候,距離林沖上梁山應該還有小半年。
考慮到林沖是冬天風雪山神廟殺陸謙、被嫁禍燒了滄州大軍草料場。而趙子稱是三月初救下的楊志,所以當時林沖應該已經殺完陸謙逃回柴進莊子上了。
林沖應該能在柴進那兒躲很久,因為高俅一開始應該沒有非把林沖趕盡殺絕不可。
因為陸謙和富安這種小嘍囉的死,高俅肯定是不放在心上的。但後來高衙內被騸了,才導致高俅怒火進一步升級、勒令滄州不惜一切代價追殺,柴進才藏不住了。
至於高衙內被騸的因果邏輯,其實也很明白:高衙內第一次對付林沖被魯智深破壞了,押送林沖的衙役回來沒法交差,供出了魯智深。高家就先派人去大相國寺、把魯智深逼走、再伺機捉拿他。
但魯智深得了潑皮通風報信逃脫了,林家也徹底失去了關照和保護,林娘子隨後懸樑自盡。那潑皮為了給魯智深出氣、也是為了給林娘子報仇,騸了高衙內。
矛盾和報復進一步升級、連鎖反應,林沖不得不上梁山,楊志隨後因為高俅心情不好被追究前罪。
如今因為趙子稱的蝴蝶效應,楊志這條線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林沖魯智深那條線卻還沒怎麼改變。
按照這個邏輯,趙子稱心中很快得出結論:
眼下這個節骨眼,應該是魯智深即將被逼走的前夜。而魯智深還沒走,林家就還沒被逼迫到絕境,林娘子或許還沒自盡,高衙內也還沒被騸。林沖現在應該還躲在柴進莊上,但也快了,只要這邊加大對他的追殺力度,林沖就會隨時被迫上梁山。
水滸裡原本好像是說,林沖在梁山上被王倫排擠、熬了很久,等到火併了王倫、擁立了晁蓋後,才敢考慮派人去東京接家眷,但小嘍囉打探回來後,說林娘子“受人逼迫,不得已自盡,身故已有半年”。
如今林沖連梁山都還沒上,還在柴進那裡,就算上了梁山,到最後晁蓋也上山、火併王倫,可不得半年以上了?這樣一算,時間線非常吻合。
……
趙子稱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所以直到王制使走遠之前,他什麼都沒說,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但他內心早就盤算著如何籠絡魯智深等人為自己所用。
趙子稱前世熟讀歷史,所以看問題沒那麼粗暴,水滸裡有一部分所謂的好漢,在他看來更像是暴徒,但魯智深算是水滸裡難得沒有什麼人品黑點的了。
林沖,武松也都不負仗義之名,其中林沖最無辜。而武松主要是後來殺張都監、張團練那一戰,過於濫殺無辜了,連完全不認識的婢女奴僕都不放過,其他方面武松倒是沒什麼殘害無辜的黑點。
扯得有些遠,林沖魯智深這些人的人品,趙子稱現在也不敢斷定,肯定要親自見過觀察過之後,才好確認。但眼下他肯定要想辦法先把人籠絡過來,前提是不能影響自己的佈局,不能給自己帶來麻煩。
等王制使走遠後,趙子稱斟酌了一下措辭,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楊志:“剛才那位王兄提到的林沖,也在殿帥府底下勾當?楊兄可熟麼?他怎得就這般惡了高太尉,鬧出如此大案?”
楊志並不知道趙子稱真意,只當他是好奇,便隨口分說:“我也不知內情,林沖之名我早有耳聞,卻一直不曾有機緣結交。
我是年初才調來東京、直屬於殿帥府的,去年還在西軍。調到殿帥府之後,也一直在為花石綱奔走,少有時間閒住,京中好手也就沒空結交。
只是聽說那林沖槍法頗是不凡,我也一直想用家傳的楊家槍法跟他切磋一番,沒想到他竟犯下了那麼多大事。”
趙子稱點點頭,心中暗忖難怪原本那個楊志、幾個月後在梁山腳下遇到林沖,打了一架後才認識。
按說兩人都在東京的話,又都是禁軍好手,本該早就認識才對。原來是因為楊志之前一直在西軍,剛調來不久,這就都說得通了。
既然楊志對林沖沒什麼印象,趙子稱也不好直接激起他的仗義之心,只能耐著性子,假裝自己好奇,想帶著楊志去打聽一下情況。
至於魯智深的安危,趙子稱倒是不太擔心,也不用太著急,因為以魯智深的武藝,肯定是跑得掉的,沒那麼緊急。
而且殿帥府也稍微講點臉面,並不敢直接動手,還要先讓住持把不法的假和尚驅逐出寺,這樣趙子稱也有充足的時間差佈局了。
由此也能側面看出:北宋末年,大相國寺在汴京城的勢力有多大。以堂堂殿帥府的勢力,想要抓一個和尚,都得先走程式,等他沒有大相國寺庇護了再下手。
大相國寺不愧是公元十一世紀地球上最大的金融機構。最近這些年趙佶已經夠崇道抑佛了,早些年沒有抑佛的時候,還不知囂張到什麼程度呢。
也難怪魯智深上任看菜園子,第一天就覺得“潑皮們來偷點菜是應該的,灑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了”,因為這寺實在是太有錢有勢了。
楊志雖然奇怪趙公子怎麼突然對一位普通禁軍教頭的命運這麼關心了,但趙公子有恩於他,而且人家這麼做肯定有其道理,楊志也就懶得多想了。
他先讓自己手下一個機靈計程車兵,去偷偷問明林家的住處所在、家中還有什麼人口——趙子稱很謹慎,他沒有親自去打聽,甚至都沒有讓楊志打聽,就是怕被問的人記住提問者的外貌,將來落下破綻。
趙子稱是因為過於英俊挺拔帥氣,楊志則是臉上一大塊青黑色的胎記,他倆的外貌特徵顯著程度也算是不相伯仲了。
訊息很快就打聽到了,林家住在州橋附近的一條巷子裡,林家一開始被安排的罪名,也很容易打聽到。
“原來林沖僅僅是因為誤買了一把寶刀,高俅藉故要看,他拿著利刃誤入節堂,就被判了脊杖、刺字、流放滄州,太卑鄙了!
不管後來殺陸謙、燒草料場是怎麼回事,單看第一次的罪名,擺明了是被高俅陷害麼!坊間都說是高衙內看上了他娘子,故而陷害,絕對錯不了了!”
趙子稱也不好表現得太先知先覺,所以跟楊志評價案情時,措辭還比較“理中客”,也不鐵口直斷說林沖完全無辜。
滄州大軍草料場是誰燒的,目前明面上確實證據不足,說多了容易穿幫。
楊志也是直腸直肚的習武好武之人,對於林沖的際遇當然也是深為同情。不過他也有膽小怕事的一面,眼下這不平事,又不知如何去踩。
“那公子覺得,我們該如何處置呢?畢竟是別人家的事兒。”
這事兒趙子稱沒法自己做,因為他剛剛已經想到一計,自己要想撈人,必須讓楊志配合——他很有可能需要用到楊志手上那幾張殿帥府剛給的空白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