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燭火搖曳。
風聲穿透窗欞,卻並非尋常的夜風。
那是一股無形的氣流,沉重得彷彿能壓斷人的脊樑,使得燈芯向一側傾斜,發出“噼啪”的爆響,火光跳動,將殿內的陰影拉得扭曲而猙獰。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凝重到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肅殺之氣。
它不是來自窗外,而是源自殿內,來自那份懸在京城頭頂,即將傾瀉而下的三萬叛軍的巨大陰影。
御書房內,三道身影如鐵鑄的雕塑,肅立在御案之前。
他們是此刻京城之內,所有能被皇帝直接調動,且絕對忠誠的武裝力量。
或者說,是僅存的,可以倚仗的刀鋒。
新晉的天策衛指揮使,秦天。
他一身嶄新的天策衛特製黑色勁裝,領口與袖口用金線繡著猛虎暗紋,在昏黃的燭光下,隱隱泛著冷冽的光。
這個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年輕人,整個人如同一柄剛剛出鞘的利刃,鋒芒畢露。
他的眼神中,燃燒著即將上陣殺敵的渴望,那是屬於一個真正戰士的本能衝動。
渴望立功的周淳,玄鏡司的實權人物,此刻也繃緊了身體。
他深知此戰對玄鏡司,乃至他個人仕途的重要性。
以及新任九門提督王忠。
他是前皇城衛戍部隊的長官,此刻的臉色最為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三萬大軍兵臨城下,意味著什麼。
那不是簡單的軍事對峙,那是血流成河,那是生靈塗炭,那是大玥國都,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
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案上那副巨大的,鋪滿了整個桌面的京城防務圖上。
圖上,山川、河流、街道、坊市,纖毫畢現,連每一處城防工事都清晰可見。
而何歲,只是穿著一身寬鬆的玄色常服,指尖捻著一枚冰冷的白玉棋子。
他的眼神平靜地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彷彿在下著一盤早已註定結局的棋局。
他早已料到顧秉謙會狗急跳牆。
那老狐狸在漕運總督衙門被玄鏡司查抄後,便徹底失去了理智,將他最後的底牌也掀了出來。
何歲甚至能想象到顧秉謙此刻的癲狂與絕望。
玄鏡司二十四時辰不間斷的監控,從來不是為了發現陰謀。
而是為了確認,這條養了幾十年的老狗,究竟會在哪個時辰,準時地,將自己的脖子,伸進他早已備好的絞索裡。
“陛下!”
秦天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聲音鏗鏘有力,打破了御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臣已整合天策衛三百精銳,皆是以一當十的好手!”
“京城三大營中,亦有八百忠於陛下的舊部,願為陛下效死!”
他眼中爆發出駭人的戰意,指著地圖上城外的開闊地。
“臣請命!率一千一百人,於城外十里坡設伏!”
“趙屠所率叛軍雖有三萬之眾,但長途奔襲,人困馬乏,必是前軍冒進,後軍脫節!”
“臣有信心,以雷霆之勢,一舉擊潰其先鋒,斬殺趙屠,亂其軍心!”
“屆時,王提督再率金吾衛主力正面迎擊,必能大破叛軍!”
這是一個標準的,教科書式的特種作戰與大兵團協同作戰的方案。
以點破面,中心開花。
用最小的代價,撬動最大的戰果。
周淳聽得連連點頭,看向秦天的眼神中,也多了一絲讚許。
這位新貴,確實有真本事。
然而,何歲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他將手中的白玉棋子,輕輕放在了防務圖的最中央——紫禁城的位置。
“不。”
一個字,如同一道無形的牆壁,將秦天準備好的一肚子戰術構想,全都堵在了喉嚨裡。
何歲的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朕要他們,攻入城中。”
轟!
此言一出,不啻於平地驚雷!
秦天猛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的戰意瞬間被驚愕取代,彷彿聽到了最荒謬的命令。
“陛下,萬萬不可!”
王忠躬身諫言,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抑制的恐慌。
“陛下三思!三萬叛軍入城,無異於引狼入室!”
“京師牆高城堅,閉門拒守乃上上之策,開門百害而無一利!”
“京城百萬百姓,將遭兵禍!屆時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我大玥國都,將成一片焦土!”
周淳也是臉色劇變,躬身抱拳,沉聲道:
“陛下,王提督所言甚是!叛軍一旦入城,與民居混雜,我軍投鼠忌器,再想將其殲滅,難如登天!”
“皇城安危,亦將岌岌可危!”
將戰場放在城外,哪怕打得天崩地裂,也只是軍人的事。
可一旦將三萬虎狼之師放入城內……
那後果,沒人敢想。
那是對京城百姓的巨大災難,也是對大玥國運的沉重打擊。
看著三人驚惶失措的模樣,何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嘲諷,而是對他們思維侷限的洞悉。
“誰說,城內會是戰場?”
他的手指,從地圖上的紫禁城,緩緩滑向了連線著城門與皇宮的幾條主幹道。
那修長的食指,在燭火下拖出一道森然的陰影,彷彿死神鐮刀的軌跡。
“這裡,還有這裡……”
他的指尖,在“朱雀大街”、“玄武長街”這幾個字上,重重一點。
“這裡不是戰場。”
“這裡是墳場。”
墳場?
三人心頭一寒,不解地看向皇帝。
這個年輕的君王,究竟在想什麼?
何歲不再賣關子。
他緩緩站起身,俯瞰著整張地圖,如同俯瞰著即將上演的殺戮舞臺。
那雙幽深的眸子裡,閃爍著一種名為“絕對掌控”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王忠。”
“臣在!”王忠一個激靈,連忙應道,身體繃得筆直。
“三日之後,卯時三刻,叛軍兵臨城下。”
何歲的聲音變得冰冷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嚴。
“朕要你,放棄所有外城牆的防禦。”
“什麼?!”王忠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命令!
“開啟玄武門,擺出兵力不濟、倉皇抵抗的假象。”
“象徵性地抵抗半個時辰後,全線潰敗,將叛軍……給朕放進來。”
何歲的命令,不容置疑,每一個字都如同鐵錘般,敲擊在三人的心頭。
“這……這是誘敵深入?”王忠畢竟是宿將,立刻反應了過來,但眉頭皺得更深了。
“可陛下,巷戰兇險,短兵相接,我軍雖佔地利,但兵力懸殊,傷亡恐怕……”
“誰說要跟他們短兵相接了?”
何歲輕笑一聲,目光轉向秦天。
“秦天,你那三百天策衛,朕聽說都是些飛簷走壁的好手?”
秦天心中一動,立刻答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隱約的興奮:
“回陛下,天策衛人人皆可負重三十斤,攀上三丈高牆!”
“很好。”
何歲的手指,在朱雀大街兩側密密麻麻的商鋪、酒樓、民居之上,劃出一條死亡通道。
“朕要你,將天策衛和金吾衛中最精銳的弓弩手,共計兩千人,提前埋伏在從玄武門到承天門沿途所有的屋頂和高樓之上!”
“周淳,你持朕虎符節鉞,率玄鏡司與金吾衛主力,五千人,封死所有與朱雀大街相連的巷口!”
“朕要讓這條街,變成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死衚衕!”
一個立體式的伏擊圈雛形,瞬間在眾人腦海中成型!
這個計劃,已經超出了他們對戰爭的理解。
王忠還是面帶憂色:
“陛下,叛軍騎兵衝鋒起來,勢不可擋。即便我軍弓弩犀利,恐怕也難以在短時間內阻其兵鋒。一旦讓他們衝過朱雀大街,逼近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