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如璋非但不懼,反而原地旋了個圈,展示華服上的織金紋樣,嬉笑道:“祖父有所不知,此乃長安最新樣制,號為‘仙官錦’,非富家貴胄不得著也。”
“荒唐!”蘇元祿氣血上湧,“黃紫二色,乃皇室專用,你竟敢僭越!”
蘇如璋搖扇輕笑:“長安距此千里,州官尚且不問,祖父何須多慮?”
“還有你這簪子!”蘇元祿指著金釵,“男子簪花戴翠,成何體統!”
蘇如璋解釋道:“此乃‘逍遙簪’,洛陽名士皆以此為雅,非俗人可知。”
時尚者,時人所尚也;
風流者,風行之貌也。
蘇元祿忍無可忍,厲聲喝罵:“洛陽!奢靡之地!”
蘇如璋嘟囔道:“祖父案頭的波斯琉璃盞,不也產自洛陽?”
“住口!”
蘇元祿胸悶氣短,幸得鄭仲義扶至雅間坐下。
李佑望向窗外,忍俊不禁。
鄭仲義低頭再讀雜誌,目光落在第二版塊“黃巢論”上。
此為專欄文章,作者署名“曹州匹夫”。首篇不發空論,只述黃巢起事前因後果,從王仙芝起義講起,逐條辨析黃巢“沖天大將軍”之號的由來。
鄭仲義素聞黃巢之名,卻不知其詳,讀罷此文,方知關東之亂的脈絡。
他心下暗忖:此“曹州匹夫”,必是飽學之士,當結為同道。
“哐當!”
忽聞瓷器碎裂之聲,卻是蘇元祿盛怒之下,將茶盞擲向孫兒,正中額頭。蘇如璋吃痛捂額,指縫間滲出鮮血,驚呼:“壞了!恐要破相!”
蘇元祿怒吼:“速速歸家,閉門思過!”
蘇如璋捂頭奪門而去,卻非返家,而是直奔醫館——他愛惜容貌更甚於性命,生怕留疤壞了風流姿容。
蘇元祿餘怒未消,轉向李佑:“你不過一介童生,安敢以‘子’自居?”
李佑面露無辜,答道:“山長明鑑,學生署名‘李子曰’,取‘李氏之子言’之意,非敢比肩聖賢。《論語》雲‘學而時習之’,學生以‘曰’自警,不過效先賢論道耳。”
蘇元祿冷笑:“巧言令色!既如此,你且說說,為何鼓吹‘生而平等’,悖逆綱常?”
“文中已有詳述,既然山長問及,想必書院諸生亦有疑惑,”李佑眼底閃過狡黠,“不若學生攜《李氏旬刊》至書院,供諸生觀覽。三日後,學生當登清風山,與諸位先生辯難,以解群疑。”
鄭仲義聞言抬首,凝視李佑——這少年竟敢主動挑戰書院權威,當真是膽大包天。
此乃借辯論揚名之機,既傳思想,又銷刊物,更博聲名,一箭三雕之計。
蘇元祿忽而冷笑,怒意盡褪:“好!某便成全你。三日後,清風山望你如期而至。”
“學生必當如約。”李佑長揖。
唐末士風,相容幷包。
縱是離經叛道之論,亦能博得名聲。昔年元結作《舂陵行》諷喻時政,非但未遭貶斥,反得天子褒獎。
李佑深諳此道,故不憚與人辯難。
卻說蘇元祿拂袖而去,心中已有計較:借李佑之口,引天下矚目清風書院,正是振興書院的良機。至於辯論勝負,反倒無關緊要了。
李佑望著蘇元祿背影,唇角微揚——彼此各懷心思,不過互相借勢罷了。
禮教綱常?
在這亂世之中,不過是書生案頭的墨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