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劉子仁瞬間語塞,同時反應過來,他落入李佑的話術圈套了。
李佑窮追猛打:“孔子乃聖人,亦為臣子。是孔子尊,還是歷代的昏君皇帝尊?是孔子卑,還是歷代的昏君皇帝卑?”
“這這這……”劉子仁難以回答,憋得臉紅脖子粗,生氣道,“你又在說那堅白話術,莫要扯遠了,先把《易經》講清楚!”
李佑笑著繼續說道:“孔夫子是聖人,唐皇為天子。孔夫子是聖人,周天子為天子。聖人與天子,請問諸君,誰尊誰卑?”無人回答,無人敢回答,無人能夠回答。
思維敏捷者,包括柳玭、蘇元祿、張守義、鄭仲義、徐瑜……皆若有所思,既恐懼又興奮,感覺有個東西要蹦出來了!(好像要長腦子了(ಠ.̫.̫ಠ))
李佑又道:“天道為何?《周易》雲‘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並存,何來尊卑?若陽尊陰卑,為何日月同輝,男女同生?”
此時,徐瑜終於回過神起身道:“《唐律疏議》明定良賤,你如何自圓其說?”
李佑轉向此人,肅然道:“律法可變,天理難移。昔年漢文帝廢肉刑,開刑獄寬仁之治;
漢武帝設‘賢良方正科’,讓耕讀之子能赴公車——此乃‘位隨德遷,格自心立’。
良賤縱有秦法舊制,德操豈無孔孟新聲?安能以古制縛今世之人?
良賤在籍,非在德;平等在心,非在籍!”
徐瑜正色道:“唐制兩百載,你敢非議祖宗成法?”
李佑轉身笑道:“敢問先生,何謂祖宗成法?太宗皇帝廢九品中正,行科舉取士,算不算改祖宗成法?武后陛下開殿試、置武舉,算不算改祖宗成法?”
王夫子漲紅了臉:“此乃聖人改制,非爾等狂生可比!”
“哈哈哈”
李佑大笑朗聲道:“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聖賢立法,本為利民。若祖宗之法有弊,為何不可改?
滿堂寂靜,鴉雀無聲。
李佑長身而立,仰望天空,似在對著蒼天說話:
“聖人之尊,在其德行,吾謂之人格。”
“天子之尊,在其權位,吾謂之人位。”
“聖人教化萬民、致君堯舜,此人格之尊貴也。天子統御萬民、執掌社稷,此人位之尊貴也!”
“天尊地卑,在其位;天地平等,在其格。”
“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
“士尊民卑,在其位;百業平等,在其格。”
“良尊賤卑,在其位;良賤平等,在其格。”
李佑來回踱步,每走一步,便發一言,鏗鏘有力,震耳發聵。
“人人生而平等,非人位之平等,乃人格之平等!”
“歷代昏君,位尊而格卑;歷代賢臣,位卑而格尊。”
“兇殘暴虐之主,位尊而格卑;忠誠仁義之僕,位卑而格尊。”
“無能無德之夫,位尊而格卑;賢良淑德之妻,位卑而格尊。”
“就人格而言,無論王侯將相,無論良賤百姓,當生而平等也!”
“人格之尊卑,當視其德行。”李佑目視眾人,斬釘截鐵道:“由是吾言,若論人格,人人生而平等!”
“轟!”
全場譁然。
亂了,全亂了,已然控制不住場面。
有人被當頭棒喝,念頭通達。
有人被踩了尾巴,瘋狂謾罵。
李佑說的這些,可謂石破天驚,將地位與人格強行剝離。猶如庖丁解牛,沒有一絲滯礙,完全符合儒家的價值觀,完全符合古今聖賢的教誨。
他沒有明著反對儒家,沒有反對孔孟,沒有反對皇帝,但他敲進去一顆釘子。
一顆可以被大眾接受的釘子。
在場的書童會想:我雖然只是家奴,但我人格尊貴,比智障主人強上百倍。在場計程車子會想:我雖然沒有官身,但我人格尊貴,比貪官汙吏強上百倍。
在場的官員會想:我雖然不在廟堂,但我人格尊貴,比滿朝禽獸強上百倍。
便是草民,只要德才兼備,也比那皇帝更為尊貴!
還有一句話,大家都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說:格不配位該怎麼辦?
兇殘的主人,該不該推翻?
貪婪的官吏,該不該推翻?
昏庸的皇帝,該不該推翻?
人格平等了,是否可以追求地位平等?
噓!
安靜,還沒說完呢。
秋風乍起,捲動枝葉,樹欲靜而風不止。
李佑突然停步,衣袂隨風擺動,猛地振臂高呼:“諸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洪鐘大呂,撼動人心。
柳玭、鄭仲義、朱之瑜、龐春來四人,齊刷刷站起來,滿臉都是震驚之色。
蘇元祿握緊衣袖,喃喃自語道:“小小年紀,敢喊出最後這句,是想開宗立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