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州,屯溝驛。
同屬水路驛站,管城驛與新鄭縣的財政狀況息息相關。曾經,管城驛的耗費讓新鄭縣集體懊惱財政大出血,恨不得撤銷。
而屯溝驛或走鄢陵南下到上蔡,或經尉氏縣走許昌、郾城、上蔡,而達蔡州城。由此可知,屯溝重要,更是日進斗金。
岸邊建起的驛舍,豪華程度堪比王公府邸,甚至設有三間戲臺,時常邀請戲班子駐場演出。這哪裡還像個普通驛站,分明就是一處大型綜合娛樂之地!
不僅岸上如此,水裡也有文章。運河口的客船,同樣屬於驛站產業。來往的商旅不必登岸,就能直接住進寬敞舒適的大型客船。
客船之上,食宿娛樂應有盡有,甚至還能招來洛陽城內的名妓。只需看看畫冊,便能挑選到心儀的佳人,確保你足不出船,就能盡享鄢凌的繁華熱鬧。
屯溝驛規模龐大,有100多間驛舍、30多艘船、70多匹馬,3座亭臺、3間捲棚與戲臺,26間馬棚及1座馬神廟。驛卒、馬伕等各類人員超500人,另設轎房、餐廳、獸醫房、囚犯房、草料房,不遠處小鎮還設有分部,有漕運房和多處馬房。
屯溝驛的驛丞,那可是個肥差,就算拿知縣的職位來換,人家都未必樂意!
李佑他們搭乘的商船,一到鄭州便不再前行,停下來卸貨做買賣。
蘇皓這人出手闊綽,懶得登岸尋找便宜客棧,直接住進了驛屬豪華客船,等著換乘前往江州的船隻。照他這種花錢如流水的方式,從崔洋那裡借來的銅錢,估計還沒回到老家,就已經花得一乾二淨了。
客房內。蘇皓品味著一篇頗具顏真卿韻味的書法,對李佑說:“再寫一首《將進酒》。”
李佑立即翻開《唐詩選集》,認認真真地開始抄詩,順便熟悉相應的繁體字。
其實,李佑的書法還算不錯,小時候在私塾也下過一番苦功。之前被蘇皓貶低,純粹是因為字型風格的差異,他的字形和結構都比較紮實。若真寫得很差,又怎會被蘇公子拿去反覆研究呢?
在李佑揮毫書寫的時候,蘇皓品鑑著手中的書法,說道:“這個‘禪’字的字形,應當是脫胎於懷素和尚,但又稍有變化,結體沉穩大氣……”
他這是在拆解字型,熟悉這種書法的字形結構,每天都讓李佑不停地寫新字出來。
這種字型乍看之下有些質樸,為何多看幾眼就覺得韻味無窮,蘇皓始終沒能完全弄明白,因為他不知道書法中也蘊含著一種獨特的美學比例。
從專業角度分析,這種字型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筆畫的華麗,卻讓字形結構達到了一種和諧之美。
好不容易把一首《將進酒》寫完,李佑問道:“公子,還要再寫嗎?”
“不用,明日繼續。”蘇皓盯著手中的字型,頭都沒抬一下。
李佑揉揉發酸的手腕,走去推開窗戶吹吹風。
岸邊,商旅往來如織,一片繁華興盛的景象,哪裡有半點末世的跡象?
中原與關中彷彿是兩個世界,而許州與中原其他地方又有所不同,就連街頭的乞丐,精氣神都大不一樣。
許州,真是富庶之地啊!
驛站的戲臺上,有個士人正在講學,臺下站滿了來自不同階層的聽眾。
士人講學的內容聽不太真切,但臺下不時傳來的喝彩聲,那瘋狂的模樣,就好像是名角在表演精彩的雜劇。
李佑忍不住問道:“公子,船上的客人都說,這位皮先生很有名,你怎不下船去聽他講學?”
蘇皓冷笑一聲,譏諷道:“我見過這皮日休,襄陽人,受前朝文風影響頗深,卻反過來批評當今文壇大家。不但批評當今大家,他還批評前朝文人,狂妄至極,數典忘祖,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原來如此。”李佑不再多言。
其實,李佑自己挺想下船去看看,畢竟這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知名文人。
皮日休,唐末著名詩人、散文家,詩文多抨擊時弊,在文學上成就頗高,與陸龜蒙並稱“皮陸”。
蘇皓蘇大公子,明顯對皮日休誤解頗深。皮日休年輕時確實恃才傲物,逮著當時的文壇大家一頓批評。但如今歷經磨難,潛心創作多年,文學風格迎來巨大轉變,作品越發成熟深刻。
李佑趴在窗戶邊眺望了一陣,好奇道:“公子,你對當今文壇的流派怎麼看?”
蘇皓笑道:“如今文壇流派眾多,相互攻訐,實則大多是為了名利。你小小年紀,也聽說過這些文壇之事?”
李佑只能胡扯:“家父生前頗為關注文壇之事。”
蘇皓解釋說:“如今文壇,一派推崇華麗文風,一派主張質樸寫實。主張華麗的,批評寫實的粗俗;主張寫實的,又指責華麗的空洞。非此即彼,這便是文壇之爭。我年初進京趕考,借住在一位長輩家中,聽他說長安城內的文壇,每天都熱鬧得很。”
好嘛,文壇流派之爭,竟也是這般複雜,這個說法倒是出乎李佑的意料。
蘇皓繼續研究書法,李佑回到自己的客艙。
主僕四人,住的是同一個套房。
蘇皓獨居里艙大屋,李佑、李萱、周武合住小屋,有需要就隨時吩咐他們做事。
“二哥,你快看,你快看!”李萱舉著一個小木雕歡快跑來。
李佑笑著將小妹抱住,問道:“這是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