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潁上縣城,不在潁水邊上的潤河鎮,而在潁河河畔的慎城鎮。
清晨。
潁上縣令鄭乾,早早候於館舍,身後站著諸多士子。
蘇皓在那等得直打哈欠,心中對節度使腹誹不已,若非族長和親爹再三訓誡,他才懶得陪這個“蠢貨”浪費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雜役開啟大門,宣武軍節度使陳遠(隨便編的,874年穎州屬於宣武軍管轄,節度是不知道叫啥,883年朱溫成了宣武軍節度使)踱步走出,身後只跟著一箇中年僕從。
主僕二人,皆衣著簡樸,渾身上下都彰顯著什麼叫清廉。“慚愧,慚愧,讓諸位久等了。”陳遠抱拳笑道。
縣令鄭乾立即上前,賠笑討好道:“陳公莫要自責,只怪我等來得早。”
“見過陳公。”眾士子紛紛行禮。
陳遠捋著鬍鬚,抬眼一掃,微笑頷首:“縣中俊才,今日似又多了幾個。”
鄭乾連忙介紹新面孔:“此為本縣舉子劉風,字子賢。”
劉風拱手作揖:“晚輩見過陳公。”
陳遠見此人穿戴雖普通,腰間玉佩卻價值不菲,一看便知出自地方大族。他的笑容愈發親切和藹,拉著劉風的手說:“子賢一表人才,如此年輕便已中舉,他日定為國之棟樑!”
“陳公謬讚,晚輩愧不敢當。”劉風謙虛道。
一番掰扯,鄭乾又介紹:“此為本縣廩生張明……”
“可是文靖公(張九齡)之後?”陳遠連忙問道。
張明難掩臉上的自豪,拱手說:“後進末學,拜見陳公。”
陳遠頓時又拉手鼓勵:“文靖公乃一代賢相,爾當努力向學,不可墜了先祖之名。”
張九齡以直言敢諫、風度翩翩著稱,為開元盛世的締造立下汗馬功勞,被後世視為賢相典範。
作為張九齡的後代,張明連忙說:“前輩敦敦教誨,猶如洪鐘大呂,晚輩萬萬不敢或忘。”
這套虛偽把戲,還在繼續進行當中。
蘇皓站在館舍大門前,很想一劍把節度使砍了。磨磨唧唧,沽名釣譽,讓人直犯惡心!
兩天前,蘇皓在祖宅,也是這樣被陳遠拉著手。當時還有些受寵若驚,但他很快就發現,只要是出身大族計程車子,都要被陳遠拉手扯上半天。
再仔細一打聽,好傢伙,朝堂新貴啊。
去年的河南節度使叫王宏,此君遠離長安,不知朝政變故。竟把狄仁傑、姚崇請出賢良祠,把大宦官王宗實的塑像搬進去,河南賢良祠搖身變成王公公的生祠。
糊塗蛋一個,結局可想而知。左散騎常侍李義府,隨即被任命為河南節度使,還沒出京就遭彈劾罷免。
右散騎常侍趙德言,接任河南節度使的職務。這位好歹離開長安了,只可惜走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又遭彈劾罷免。
陳遠這個傢伙,自己擔任吏部郎中,他的老師更是當朝宰相鄭畋,鄭畋為人正直,心繫社稷。
新皇登基扳倒王宗實之後,鄭畋參與東都洛陽的官員考核事務,陳遠參與統計全國官員資訊。統計工作結束,陳遠連升八級,一躍變成宗正寺卿!這都還不滿意,生生幹翻兩個散騎常侍,如願以償跑到河南做節度使。
知縣親自充當導遊,一眾士子全程陪同,後面還跟著士子們的大量僕從。再加上差役開道斷後,隊伍竟綿延二三里。
將節度使老爺引至一民巷,縣令鄭乾指著矮亭說:“陳公,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崇德坊。”
陳遠連忙端正衣冠,上前檢視亭匾,驚喜道:“果為顏魯公親筆,吾當拜之!”
顏真卿書法精妙,以楷書和行書聞名於世,其書法風格端莊雄偉,氣勢開張,世稱“顏體”。
陳遠提起衣襬跪下,對著顏真卿的題字長跪,身後士子也只能跟著大拜。
跪拜一番,陳遠起身欲走,卻見亭邊有塊石碑,石碑上還刻著一棵青菜。
陳遠皺眉問道:“此乃顏魯公題名之亭坊,何人竟敢擅自立碑於斯?”鄭乾回答:“前任知縣所為。”
“拆了!”陳遠喝道。
鄭乾連忙低聲提醒:“陳公,不便拆除,否則必然引起民憤。”
陳遠愣了愣,只得說道:“細細講來。”
鄭乾解釋說:“十年前,潁上大災,饑荒遍地,又逢加派軍餉。當時,潁上百姓只剩兩萬人,加派的軍餉就有三萬貫。知縣趙懷仁刻青菜碑,題‘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於碑上。他與官吏同吃雜糧、同飲菜湯,勸導大族放糧濟民,如此保得一方平安。”
陳遠瞬間沉默,不知如何言語,這裡頭的水有點深啊!
潁上縣商貿發達,怎麼可能只剩兩萬人?定有無數百姓,託庇於士紳豪族,不在官府的戶籍黃冊顯示。
至於勸導大族放糧濟民?怕是當時刀光劍影,知縣用了雷霆手段!
陳遠盯著青菜碑的落款,仔細回憶趙懷仁此人資訊,很快拍手笑道:“原來是趙主簿,不料他竟有如此政績。”
鄭乾驚訝道:“趙知縣做主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