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販子帶著李瑤離去,孫氏拖著六匹絹去找李逸風。六歲的李萱這才反應過來,哭喊道:“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孫氏滿臉哀傷,哄著小女兒說:“萱兒乖,姑姑去過好日子了,姑姑是去過好日子的。”
“我要姑姑,我要姑姑!”李萱依舊哭鬧不止,聲音裡充滿了無助。
李逸風看著地上的六匹絹,又看看哭鬧的小孫女,悲從心來,蹲在地上痛哭起來。
突然,孫氏拿起一把破舊的菜刀,像護雛的母雞般,惡狠狠地吼道:“你們想幹什麼?滾,都給我滾!”
原來是一群災民,盯上了他們的絹布,正虎視眈眈地圍過來。其他賣女換絹的災民,要是沒有家人或同鄉護著,大多也被周圍的災民圍住。餓極了的人,連人都敢吃,更別說殺人搶絹了。
李逸風顧不上悲痛,抄起一根木棍,想要拼命護住全家的救命絹。
“噠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由遠及近,騎馬的人都手持兵器。
數千災民驚恐地站在原地,馬隊很快就到了跟前。一人皺眉問道:“不是說今天要施粥嗎?”
無人應答。
那人翻身下馬,抓住一個災民問道:“施粥地在哪裡?”災民嚇得結結巴巴地回答:“已經沒了。”
“他孃的,這還沒到晌午,怎麼可能就沒了?糊弄誰呢!”那人大怒,一腳將災民踢倒在地。
另一個騎馬的人說:“大哥,咱不能白跑一趟,看看這些窮鬼身上還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這些人是馬賊,聽說鄭州城外要施粥,就趕來搶糧。他們不敢衝進鄭州城,但在城外搶劫災民,卻是毫無顧忌,反正駐守鄭州的官兵也都是些貪生怕死之徒。
“什麼味兒?”
“那邊有人煮東西!”
幾個馬賊聞聲衝過去,搶走了災民賣女換來的絹布。災民想要反抗,卻被馬賊揮刀砍倒,鮮血染紅了土地。
又有馬賊大喊:“誰還有值錢的,統統交出來!”
“快跑啊!”
見有人被殺,附近的災民驚恐萬分,紛紛逃命。
離得遠的,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跟著跑準沒錯。片刻之間,恐懼迅速蔓延,數千災民亂作一團,四處逃竄。
馬賊專挑揹著包裹的人,不管裡面裝著什麼,先搶了再說。
李逸風背起昏迷的孫子,自己拿起兩匹絹,讓孫氏拿四匹絹,護著小孫女驚慌逃竄。
“啊!”
身後傳來孫氏的慘叫,李逸風連忙回頭。
只見孫氏已倒在血泊中,絹布被馬賊搶走。他目眥欲裂,放下孫子,雙眼通紅地吼道:“惡賊,我跟你們拼了!”
孫氏忍著劇痛喊道:“爹,別管我,快跑,快跑!”
兩條腿哪跑得過四條腿,李逸風知道難以逃脫,但還是抄起木棍衝了上去:“惡賊,拿命來!”
馬賊冷笑一聲,一腳將李逸風踹倒。
李逸風掙扎著爬起來,馬賊一刀劈下,接著又狠狠補了幾刀,李逸風倒在血泊中,沒了氣息。
“爺爺,爺爺!”
李萱撲過去,拼命搖晃著李逸風的身體。
“真吵。”馬賊舉刀欲砍。
另一個馬賊攔住道:“老七,夠了,連個小女娃都殺?搶東西要緊。”
馬賊這才收起刀,抓起六匹絹,綁在馬背上,繼續四處搶劫。
眨眼間,數千災民逃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數百具屍體。有些是被馬賊殺死的,更多的則是死於互相踩踏。還有些災民,早已餓得奄奄一息,根本沒力氣逃跑,只能躺在原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鄭州城北門,有一座簡易搭建的木橋。
守橋的官兵,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一人上前救助。
不僅如此,他們還揮舞著兵器,殺死任何試圖過橋的災民。在他們眼中,無論是災民還是馬賊,都是鄭州城的大麻煩!
李萱的嗓子都哭啞了,可爺爺和孫氏還是沒有回應。她知道,爺爺和孫氏睡著了,就像一個月前大哥和弟弟睡著後再也沒醒來一樣。
小姑娘餓得頭暈眼花,茫然地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李萱走向附近的屍體。那裡有一堆火還未熄滅,一個破鍋裡有些煮好的野菜,地上也散落著一些米粒。她小心翼翼地把沾著血的米粒,撥進鍋裡。
李萱學著孫氏的樣子,找來幾個破碗,盛了些雨水,跪在地上,等著把“粥”煮開。
也不知煮沒煮熟,李萱實在忍不住了,她一邊抽泣,一邊嚥著口水,伸手去端鍋。
“啊!”
小姑娘的雙手被燙起了水泡,可她忍著劇痛,沒有把鍋扔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然後,她呆呆地站在那裡,看著爺爺和孫氏的屍體,一直站到“粥”都涼了,都沒有回過神。
突然,李萱捧起鍋,走到爺爺身邊,搖著他的屍體說:“阿爺,別睡了。起來喝粥,喝了粥就不餓了。”
阿爺沒有回應。
她又去搖孫氏的屍體:“阿孃,喝粥,喝了粥就不餓了。阿孃,快起來喝粥啊……嗚嗚,哇哇哇……”
一股巨大的恐懼襲來,小姑娘放聲大哭。
漸漸地,她哭得沒了力氣。
“水,水,好渴……”
小姑娘扭頭一看,原來是李佑在艱難地說話。她擦掉眼淚,欣喜地跑過去:“二哥,二哥,快起來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