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幾個傭工正在清掃積雪,親衛副隊長劉柱匆匆跑來。
“大帥,有百姓來送冬牲,都說了不要的,他們還賴著不走。”劉柱說話時愁眉苦臉,語氣中卻帶著自豪得意。
冬牲是地主盤剝佃戶的手段,趁著冬至節日,強迫佃戶送禮,而且必須是家禽家畜。
而今,府城附近的鄉兵,在分田之後徹底翻身,主動帶著禮物,跑來給李佑慶賀冬至。
李佑說道:“去跟百姓說明白,不準給當官的送禮。硬要給的,就讓他們送去濟養院,放下冬牲就走的,也一併送到濟養院去。”
“遵命!”劉柱小跑著離開。
每個鎮都有濟養院,規模也不大,運轉得還可以。他們一年四季都有活幹,比如給士卒製作布鞋,縫製一些軍用棉衣等等,許多城市遊民也做鞋賣給將軍府。
蘇如蘭手拿一件大氅,追出來喊道:“把這個披上,今天冷得很,可別著涼了!”
李佑笑著轉身,蘇如蘭已走到跟前,麻利的幫李佑套上大氅。
這是一種對襟罩衣,蘇如蘭親手縫了件鵝毛大氅。李佑穿上之後,感覺又暖和又輕便,頗有羽絨服的味道。
踱步走到前院衙門,李邦華已從陳留回來,正在等著開會。
咱們之前說過,唐代讀書人求取功名之難。河南道雖是文教鼎盛之地,每年上千舉子赴考,能金榜題名者不過二三十人。如今亂世之中,這些懷才不遇計程車子,正是我等可用之才。
陳留縣計程車子學問更為紮實,不過礙於耕地有限,讀書人數量不及他縣。全縣十二萬口(不含縣城),通曉五經計程車子約四五千人,若算上能誦《論語》《孝經》的,總數可破萬,就連一些佃戶子弟也能識得幾百字。
唐末藩鎮割據,河南雖屢經戰亂,仍是文教重地。只是世家大族把持科舉,如崔、盧等姓子弟及第者眾,寒門士子縱有才學,也難覓進身之階。
李邦華出面號召之後,無數底層士子投靠,“人才”已經多到爆炸。
為了防止分田作弊,陳留縣計程車子,被調去汴城縣協助分田。而汴城縣計程車子,則被調來陳留這邊協助分田。
往往是一個宣教官,帶著幾個新投靠計程車子,分擔到各村落組織分田。如此情況,迅速就將兩縣的分田工作完成,接著便是組建兩縣的農會。
“大帥!”
眾人起立。
李佑抬手道:“都坐吧,各自說說情況。”
陳壽郎率先發言道:“現在咱們不缺讀書人,特別是童生和學童,通曉五經的那種,多到完全沒有職務來安排。但是他們當中,很多人不信天下大同,做事也經常不守規矩。我認為,應該建立學院,為大同書院,專門給不守規矩的讀書人上課,結業之後再分派職務!”
\"天下大同之說,終究只是聖賢書中的理想罷了。\"張守義輕嘆道,指尖摩挲著案几上的《禮記》。
李佑目光灼灼:\"既然聖賢都如此說,那便讓它成真。\"
這些讀書人誰不曾年少時誦讀\"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誰又不曾在及冠之年懷揣著\"為萬世開太平\"的抱負?
只是歲月消磨,現實的藩籬漸漸將理想圍困,最終成了茶餘飯後的一聲嘆息。
陳壽郎只能坐回去,他出身低微,思想特別激進。
李佑想了想:“我來做書院山長,但只偶爾過去講課。李先生為書院副山長,也是有空過去看看。陳壽郎為司業(教務主任),主管書院的具體事務。對了,那位王知縣,在鄉下轉了一圈,回到府城有些彆扭,也讓他去書院做教授吧。”
“哈哈哈哈!”
眾人發出一陣鬨笑。
原陳留知縣王調鼎,願意從賊,又不願從賊,扭扭捏捏很不爽利。
但是,王調鼎和歐陽蒸共同執筆,寫出一篇理論性文章——《大同分田論》。
切入論述的角度非常刁鑽,源自《老子》那句: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啥意思?
地主不斷兼併土地,屬於人之道,是人性的必然。李佑主持分田,屬於天之道,是在替天行道。能以有餘而奉天下,可以稱為“有道者”,李佑及麾下官員便是有道者。
這篇文章寫得很玄乎,普通小民根本看不懂,但對讀書人卻非常有說服力。
那些得到了好處的底層士子,更是對《大同分田論》推崇備至。有了這篇文章,他們就徹底放下心理負擔,高高興興跑去分田,因為分田是奉天道而行事。
陳壽郎喊出的粗俗口號,專門針對普通百姓。
王調鼎、歐陽蒸的文章,專門針對天下士子。
可惜,兩人把文章寫出來,都不敢署自己的真名。一個化名王範,一個化名歐震,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王調鼎、歐陽蒸都是神童出身,前者十一歲為廩生,後者十三歲為廩生。果然肚子裡是有學問的,李佑看了文章非常滿意,親自給他們做推薦人,把兩人都吸納進大同會。
而那篇《大同分田論》,所有大同會成員必讀,最好是能夠全篇背誦下來。搞出這麼大動作,歐陽蒸高高興興去做知縣,王調鼎卻不願擔任實際職務。那就扔去書院做教授唄,讓他給學生傳授大同思想,今後可以專門從事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