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陸羽與兄長一同參加河南道鄉試,他一舉考得全省第五名,兄長亦取得不錯名次。
河南道鄉試,能獲第五名,已然是極為出眾的成績。然而,時運不濟,直至如今,兄弟倆都未能考中進士。
三年前,陸羽兄長透過走吏部關係,以舉人身份花錢補選,謀得一個偏遠縣的縣丞職位。為了兄長這次銓選,家中耗費大量錢財,實在無力再為陸羽謀得更好官職。於是,緩了兩年,幫陸羽買了個匡縣縣學博士的職位。
縣學博士雖也算個官職,掌管著縣公立學校,但與理想中的仕途相比,落差巨大。如今陸羽已年近四十,來到匡縣任職,本應是他在治學道路上大展身手的階段,多年來他四處遊歷,收集了諸多資料,正準備著書立說。
誰知風雲突變,遇到李佑率軍來襲,剛剛開始撰寫關於農事、工藝等內容的書稿,就被這夥“反賊”給抓了。
“去縣學仔細搜查,把此人的所有物品都帶回來,”李佑目光在陸羽身上一掃,“尤其是書稿之類的東西!”
半個時辰後,士卒們抬著幾個箱子來到縣衙。
李佑蹲下身子,緩緩翻看著。其中有陸羽的遊歷筆記,記載著他在各地的所見所聞,還有大量關於各類技術的資料筆記,涵蓋農業生產、陶瓷燒製、金屬冶煉、絲麻紡織、礦產開採,甚至對天象氣候也有諸多記錄等等。
李佑發現,陸羽關於農事的書稿已經動筆,目前完成的部分主要是關於粟米種植的內容,並且配有詳細的農具繪圖,圖文並茂。李佑粗略瀏覽一番後,評價道:“略有不足啊,粟米種植分春種和夏種,你這裡只記載了春種之法。夏種粟米,需選耐旱早熟品種,你資料蒐集得還不夠全面。”
“嗯?”
陸羽原本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直到看到自己的書稿和資料被搬來,心中頓時緊張起來,生怕這些“反賊”把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
卻沒想到,這個領頭的“反賊”竟然跟他探討起粟米種植技術,陸羽不禁皺眉道:“當真有夏種粟米之法?”
“你是何地人氏?”李佑問道。
陸羽回答道:“我乃汝州魯山縣人。”
“據我所知,豫南地區已有農戶嘗試夏種粟米,且摸索出了一些經驗。”李佑說得頭頭是道,其實這些資訊是他從一位往來各地的商賈那裡得知的。
陸羽聽聞,也顧不上對方的“反賊”身份,好奇追問道:“只需選對粟米種子,便能夏種?”
“並非如此簡單,”李佑糾正道,“我曾讓人在陳留縣試種夏粟,結果收成欠佳。仔細琢磨,應當是光照與水源的問題。莊稼生長,水與光缺一不可。越是往南,光照越充足,我聽聞嶺南有些地方,作物生長週期與北方大不相同。”
“嶺南之地,竟如此特殊?”陸羽大為驚訝。
李佑笑著說:“世間諸事,不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就如這粟米種植,想要有好收成,必須因地制宜,知曉光照、水源等因素的影響。”
陸羽說道:“若有機會,我定要去嶺南看看。”
李佑又繼續翻找,竟真找到了關於兵器製作的資料。裡面有弓弩、箭矢、丹藥等方面的內容,可惜並未找到關於投石機、火藥的記載。
“怎麼沒有投石機的資料?”李佑問道。
陸羽回答說:“我從未見過。如今大唐軍中,無論是步兵還是水師,多用弓弩與火器,投石機早已不常見,我自然也未深入研究。”
看來,在當下的軍事環境中,投石機已逐漸被淘汰。
很快到了飯點,李佑拉著陸羽一同去吃飯,並安排專人小心看守裝有資料的箱子。
陸羽迷迷糊糊跟著,滿心都牽掛著那幾只箱子。就算李佑此刻放他走,他也不會離開,箱子裡裝著他耗費多年蒐集整理的心血。
飯桌上有酒有肉。
今日全軍都能吃上肉,畢竟艱苦行軍多日,需要好好補充體力。而且也無需強取豪奪,拿著從知縣那裡搜出的錢財,派人去城中屠戶處購買,屠戶們哪敢不賣。
“拿酒來,我要好好招待陸先生。”李佑高聲吩咐道。
陸先生一聲不吭,只是坐下緊盯著李佑,心裡只想著拿回自己的書稿和資料。
李佑笑著說:“陸先生,請用餐。”
陸羽說道:“我有一個書童,剛才逃命時走散了。”
李佑立刻對手下吩咐:“立刻在全城張貼告示,就說陸先生是我的貴客,讓陸先生的書童儘快來縣衙與他相見。”
“這……這萬萬使不得。”陸羽驚得站起身來,告示一旦張貼出去,豈不是宣告他已歸附這夥“反賊”?
“使得,使得。”李佑大笑。
陸羽對此毫無辦法,只得氣呼呼地坐下。不多時,知縣平日裡珍藏的好酒,被端上了飯桌。
李佑親自為陸羽斟酒,問道:“先生可知權衡之術?”
陸羽沒有接過李佑遞來的酒杯,而是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他肚子確實餓了,邊嚼著飯菜邊說:“自是知曉。”
李佑拿起一個酒盞,將其倒置,以手指置於桌面為支點,用筷子撬起酒盞,說道:“此便蘊含權衡之術的道理,從我手指到酒盞,這段筷子的距離為重臂,從手指到發力處為力臂。若想省力撬起物體,力臂需長於重臂。”
陸羽頓時面露不屑,說道:“此乃老調重彈,《墨經》之中早有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