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的行軍路線,雖避開了正面平原的坦蕩無遮,卻要穿越東側複雜的黃河故道區域。這片區域,沙丘起伏間沼澤錯落,在冬日嚴寒下,薄冰覆於泥濘之上,騾馬稍不留神便會滑倒,糧草輜重更是艱難前行。
當艱難越過最初那片最險惡的沼澤與沙丘交錯地帶後,地勢逐漸轉為相對平緩的崗地與淺窪相間之處。只是在臨近匡縣縣城時,仍需越過一道隆起的土嶺,不過此時積雪已不像先前那般深厚難行。
“將軍,前方便是通濟橋,此橋乃本朝太宗皇帝年間所建,過了橋便是匡縣縣城……能否,能否放晚生回家……”
說話之人,是李佑在臨近出山前,找來帶路的貧寒士子。河南之地文風昌盛,即便在這偏遠的沼澤邊緣,也不乏讀書之人。
李佑站在嶺腳,極目遠眺,隱隱可見那橫跨河道的大橋與遠處的縣城輪廓,不禁問道:“你所說的太宗皇帝,可是太宗文皇帝?”
貧寒士子趕忙應道:“正是。太宗皇帝雖已遠去,但恩澤仍庇佑著我等子民,此橋便是見證。”
趁著士卒稍作休息,李佑又問:“滑州節度使王鐸,此人治下如何?”
貧寒士子面露愁容,抱怨道:“王節度使倒是有心做事,可做事難免累及百姓。他聽聞朝廷徵兵圍剿黃巢,便在治下大肆募兵,全府百姓皆要分攤費用,我家去年便多交了三鬥粟米。
他還熱衷打造兵器,據說要送往長安助戰,打造兵器所需的材料也讓百姓分攤。五個裡分攤一張牛皮,鄉下人家哪捨得殺牛,只能湊錢了事。
聽說黃河邊的漁民,還得額外分攤魚膠,那些皂吏趁機盤剝,許多漁民不堪重負都逃走了。我還聽聞,匡縣前些日子的民變,便是被節度使這般逼迫所致。”
這其中的緣由頗值得玩味。王鐸聽聞朝廷圍剿黃巢,立刻招募工匠打造兵器,千里迢迢送往長安。
看似忠心耿耿,卻將百姓逼得走投無路,進而引發民變。他又趁機練兵,鎮壓了民變,倒也練出了一支精銳之師,可老百姓的日子卻愈發艱難。
李佑示意軍需官拿出一小塊碎銀,親自遞給士子,說道:“眼看就要除夕了,你拿著這銀子回去好好過年,切莫跑去滑州城報信。”
貧寒士子接過銀子,一臉錯愕。他本以為自己會被亂軍滅口,沒想到還有賞錢。
士子千恩萬謝,懷揣著銀子轉身翻嶺回家。
登上嶺頂,他回望那漸行漸遠的軍隊,心中不禁糾結起來,是否該去滑州城通風報信呢?
思量許久,貧寒士子還是轉身踏上歸途。
這冰天雪地的,何苦跑那麼遠去滑州城?王鐸對他並無恩情,反而年年攤派繁重。若是讓這夥人攻下城池,換個節度使,說不定日子還能好過些。
其實,李佑並不怕他去報信。
年關將近,王鐸手中的軍隊大部分去圍剿黃,留守的想必大多已遣散回家。李佑就是要讓王鐸重新集結兵力,如此方能一舉消滅其精銳。
因著地形與行軍路線的緣故,李佑無法奇襲白馬縣,只能先拿下匡縣縣城,他的行蹤想瞞也瞞不住。
此刻,李佑正率部踏上通濟橋。此橋橫跨汴水,橋身雖歷經歲月,卻依舊堅固。橋長約兩百餘丈,寬約兩丈有餘,共有九個橋孔,盡顯大唐當年的建造工藝。
“全速行軍!”
幾千士卒在橋上飛奔,不時有人在積雪上滑倒。
直至奔到橋邊,城內城外竟都毫無察覺,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忙著準備過年——已然臘月二十八了。
守城計程車卒,因天氣寒冷,都躲在城樓內烤火取暖,無人願意在城牆上迎風而立。
反倒是城外碼頭的百姓,有人察覺到異樣,遠遠眺望片刻,滿心疑惑道:“這到底是官兵還是反賊?”
“官兵來了!”
見來人兵器整齊,似乎不像是反賊,但官兵同樣可怕,與反賊並無二致。
一時間,不管是碼頭的商販,還是外地來的行商,都亂作一團,高呼著“官兵來了”四處逃竄。
守城士卒被這陣仗弄懵了,眼看過年在即,哪來的官兵?
待他們出來檢視時,有士卒突然驚呼:“是反賊,反賊從沼澤裡殺出來了!”
“關城門,快關城門!”
兩百餘丈長的大橋,李佑已帶兵奔行了大半。
士兵們齊聲高呼:“為張天王報仇!”
被王鐸剿滅的匡縣民變首領,匪號“托塔天王”,也被稱作“張天王”。
少數商賈聽到喊聲,立刻乘船逃離,多半是要去滑州城報信。
而滑州節度使王鐸,接到的軍情恐怕會是:匡縣賊首張天王雖死,但其逃入沼澤的餘部又殺回來了!
黃么一馬當先,邁開大步,在雪地上疾奔。緊隨其後的是張鐵牛,手持戰斧,氣勢洶洶。轉眼間,二人已衝到東門外。
他倆速度極快,將其他士卒遠遠甩在身後。
“不準進城,都退後!”
“別擠,別擠!”
“退後,快退後!”
城外的商賈和百姓,害怕被反賊屠戮,認為縣城更為安全,紛紛朝著城內湧去。
守城官兵正忙著關閉城門,卻被這股人流衝撞,根本無法正常操作。慌亂之下,官兵舉刀便砍,瞬間砍倒好幾人,可後面的百姓依舊拼命往裡擠。
“跑吧!”
官兵見城門無法關上,乾脆轉身逃竄,百姓沒了阻攔,更是一股腦兒地往城裡湧。
待黃么趕到時,城門已然大開,本來關了一半,又被百姓給推開了。
“奪門,別再衝了!”
黃么進城後,立刻守住城門內側。
張鐵牛還欲繼續往裡衝殺,被黃么一把拉住,二人就此佔據東門。
李佑、蘇如鶴帶兵趕到,迅速分配任務。
蘇如鶴帶領兩千士卒,去搶佔其他幾處城門;黃么、黃順帶兵一千,負責維持城內治安;李佑親率一千士卒,直奔縣衙而去。
此時,匡縣知縣和師爺正在縣衙後院飲酒作樂,守著紅泥小火爐,溫著美酒吟詩作對。
天寒地凍,又臨近年關,正是逍遙享受之時。
“縣……縣縣縣縣尊,反賊殺進城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