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之後,兩張面孔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出來,帶著灼人的溫度,狠狠燒灼著他的心——娜馨溫柔而堅韌的眉眼,阿敦赤那孩子稚嫩懵懂、笑起來像草原上初升太陽的臉龐!他們!他們在哪裡?!
阿里不哥兵敗如山倒,他帳下的親眷、部將家小……忽必烈會如何處置?是生?是死?是被囚於暗無天日的地牢?還是……早已被鐵蹄碾碎?
恐懼,一種從未有過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懼,比漠北最酷寒的暴風雪還要冰冷,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狠狠攥緊!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結冰的聲音。
不能待在這裡!一刻也不能!
穆威猛地抬起頭,動作大得帶倒了身下的條凳,發出刺耳的刮擦聲。他看也不看,從懷裡胡亂摸出幾枚沾著汗漬的銅錢,往油膩的桌面上重重一拍,發出“噹啷”一聲脆響。隨即一把抄起靠在腿邊的【爭鋒刀】,粗布包裹的刀鞘撞在桌角,發出沉悶的聲響。
“哎,客官……”跑堂的夥計端著剛切好的羊肉,被這突然站起的彪形大漢嚇了一跳。
穆威充耳不聞,像一頭被滾油燙傷的猛獸,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撞開擋路的桌椅,幾步就衝到門口。厚重的棉簾被他粗魯地一把掀起又甩下,冰冷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得堂內燭火一陣亂晃,也吹得那幾個高談闊論的酒客縮了縮脖子。
“嗬,這莽漢,趕著投胎啊!”絡腮鬍不滿地嘟囔了一句。
客棧外的風,裹挾著砂礫,劈頭蓋臉地抽打在穆威臉上,生疼。他卻覺得這痛楚遠不及心底那撕裂般的恐懼和冰冷。他解下系在簡陋馬樁上的坐騎,那匹同樣風塵僕僕的灰鬃馬。他動作近乎粗暴地翻身上馬,韁繩猛地一扯!
“駕!”
灰鬃馬吃痛,發出一聲嘶鳴,四蹄翻騰,朝著與中原完全相反的方向——那遼闊、殘酷、此刻卻唯一牽繫著他全部魂魄的北方——狂奔而去!
風在耳邊厲聲咆哮,像無數砂紙瘋狂地打磨著他的臉頰和耳朵,冷得刺骨。道路兩旁的枯樹、亂石、荒丘,都化作模糊的殘影急速倒退。然而,這凜冽的北風,這砭骨的寒意,此刻都遠不及他心頭那片瘋狂蔓延的、名為恐懼的冰原。
娜馨……阿敦赤……
眼前晃動著妻子臨別時強忍淚水的笑容,兒子懵懂無知卻充滿依戀的眼神。他們是否還在那片剛剛經歷血洗的草原上?是否還在某個角落,苦苦等待著他這個無能的丈夫和父親?抑或是……早已倒在某個不知名的風雪裡,或是冰冷黑暗的囚籠中?
心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越收越緊,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窒息般的劇痛。他伏低身體,雙腿狠狠夾緊馬腹,彷彿要將自己與這狂奔的坐騎融為一體,恨不得插翅飛回那片血染的故地。
風更急了,捲起地上的雪沫,狠狠抽打著他。灰鬃馬鬃毛飛揚,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前方是無盡的蒼茫與未知的兇險,背後是徹底崩塌的過去。穆威死死盯著北方鉛灰色的天際線,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佈滿血絲的眼中,那洶湧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只有背上【爭鋒】刀柄冰冷的觸感,透過粗布,絲絲縷縷地傳來,成為這片絕望冰原上,唯一一點堅硬的存在。
他們……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