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卷地,風刀子似的刮過戈壁,扯動著囚車朽木柵欄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呻吟。數日顛簸,車輪碾過碎石和枯骨的聲響早已刻進娜馨的骨髓裡。她緊緊抱著懷裡的阿敦赤,孩子小小的身子蜷縮著,像只受驚的雛鳥,滾燙的額頭貼著她冰涼的頸窩。四歲的孩子,本該在金色帳幕裡玩著骨箭,如今卻成了這籠中物,阿里不哥血脈的餘燼。
“娘……”阿敦赤的聲音細弱蚊蠅,被風沙揉碎。
娜馨只能更用力地抱緊他,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他汗溼的鬢角,嘴唇無聲地開合,沒有聲音,只有絕望的安撫。囚車外,薩迦法王拜斯巴的坐騎沉穩前行,他寬大的絳紅色僧袍在風沙中紋絲不動,如同一尊移動的神祇。押送的隊伍沉默如鐵,只有馬蹄和車輪攪動著死寂。
當那座依著嶙峋山壁而建的龐大寺廟終於刺破昏黃的地平線時,娜馨的心沉到了無底深淵。法王寺,拜斯巴的意志所在,亦是他們母子命途的終點。
寺廟赭紅色的高牆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陰影,沉沉壓來。緊閉的厚重寺門緩緩向內洞開,發出沉悶悠長的聲響,彷彿巨獸的咽喉。門內,早已烏泱泱跪倒了一片僧人。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隊伍在寺門前停下。拜斯巴法王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不帶一絲塵埃。幾乎在他雙腳落地的剎那,寺門內簇擁的人群中,當先走出四人。
為首者身材異常魁梧,幾乎抵得上尋常兩人,正是大護法那赫魯。他虯髯戟張,面色如鐵,雙手拄著一柄烏沉沉的鑌鐵禪杖,杖首猙獰的獸頭環下綴著幾個銅環,他僅僅是站在那裡,禪杖輕輕一頓地,那銅環便發出一聲沉悶短促的“嗡”鳴,震得人心頭髮顫。他身後半步,左護法兀枯,是個精悍的青年,眼神銳利如鷹隼,腰間懸著一柄形制奇特的刀——刀柄末端連著一條細長黝黑的鐵鏈,纏在他小臂上,鏈身隨著他細微的動作輕輕晃盪,無聲地傳遞著危險的氣息。右護法則是一位女子,雅沁,面容在暮色中看不太真切,唯見其右臂之上套著一件寒光閃閃的三叉鋼爪,爪刃尖銳,倒鉤森然。
而站在這三位護法之前的,是一個衣著華貴、氣度雍容的青年。他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目光越過眾人,精準地落在拜斯巴身上。
“法王,”青年上前一步,聲音清朗溫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靜默,“久違了。”
拜斯巴臉上也綻開一絲極淡的笑意,如同冰湖裂開一道細紋:“皇子殿下親迎,倒是勞煩了。”
“法王為國辛勞,跋涉萬里而歸,涅古罕在此迎候片刻,理所應當。”皇子涅古罕微微躬身,禮數週全。
兩人在寺門前簡短寒暄,言語間是旁人聽不懂的深意與試探。那些跪伏的僧眾頭顱垂得更低,風似乎也小了些,只剩下兩位大人物平緩的對話聲和那赫魯禪杖銅環偶爾被風撥動的微響。
囚車內,娜馨死死盯著那柄禪杖和那晃動的鏈刀、閃著幽光的鋼爪,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感覺到懷裡的阿敦赤身體猛地一顫,小小的手死死攥住了她胸前的衣襟,攥得指節發白。孩子把頭更深地埋進她懷裡,彷彿要將自己藏起來。
寒暄畢,拜斯巴的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囚車方向,隨即對右護法雅沁道:“雅沁,帶他們母子去西邊偏院,好生安置。”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聲,傳入囚籠。
“安置”二字落入娜馨耳中,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更像是一種宣判前的緩刑。
雅沁應了一聲,聲音乾脆利落,聽不出情緒。她邁步走向囚車,右臂上那三叉鋼爪在漸濃的暮色裡泛著幽冷的金屬光澤。娜馨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將阿敦赤抱得更緊,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準備迎接未知的折磨。
“嘩啦——”沉重的鐵鎖被開啟。
雅沁的動作乾脆利落,毫無拖泥帶水。她一手拉開吱呀作響的囚車門,另一隻手依舊垂在身側,那三叉鋼爪的尖端離娜馨的臉頰不足一尺。冰冷的金屬氣息混合著沙塵的乾燥氣味,鑽進娜馨的鼻腔。
“出來。”雅沁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沒什麼起伏,像一塊冷硬的石頭。
娜馨抱著阿敦赤,動作有些僵硬地挪到車門口。雙腳重新踏上堅硬的地面,一陣虛浮感襲來。阿敦赤似乎被母親的動作驚醒,茫然地抬起頭,小臉蒼白,沾著沙塵,唯有一雙眼睛,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大而黑亮,帶著懵懂的驚恐,怯生生地望向雅沁臂上的鋼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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