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幾乎要炸裂的沉痛生生壓下,化作鋼鐵般的命令:
“傳我將令:黑門關十四歲以上男丁,六十歲以下老卒,無論是否帶傷,全給本帥頂上!拆除臨城廢棄房屋所有樑柱、門板!官倉隔板也別留!”
“所有磚石,一塊不落,全搬上城頭!燒飯的灶灰、油坊的存貨、哪怕刷鍋水都給我集中起來!凡能動彈喘氣的,都上城來!搬磚、抬土、燒火!抗令者——”她停頓了一下,喉頭滾動,彷彿嚥下什麼苦澀的東西,“格殺勿論!”
死寂瞬間被巨大的惶恐和絕望的嘈雜取代。
城下,一名穿著老舊號坎的老兵對著自己半大的兒子吼道:“狗娃,扶著你娘!去後面伙房幫著燒火!爹這把老骨頭,還能在城頭站一站!”
旁邊一個瘦削的少年揹著比他還高的木樑,咬著牙,肩膀磨出血痕也一步不停。
街角,滿頭銀髮的老婆婆用撿來的半塊磚,哐哐砸著自家剛卸下來的唯一一扇還算完整的門板上的鐵釘,渾濁的淚水混著鼻涕往下掉:“拆!都拆了!砸碎了給沐帥用!老頭子,咱黑門關不能塌啊!”
整座關城,從城牆到街巷,徹底變成了一座在絕望深淵中掙扎嘶吼的熔爐。
城牆被用盡一切手段加厚、加高,縫隙被敲碎的石塊和稀薄的泥漿瘋狂地填補,如同一個衣衫襤褸卻竭力抱緊自己的瀕死之人。
而在關外,匈奴連綿的營盤如同沉默的黑色海洋。
死寂中醞釀著令人窒息的狂暴。
整個草原部落都在沉默中調集力量,狼群般的眼神死死鎖定著那座傷痕累累的孤城,等待著那個致命一擊的最終訊號。
關隘內外,風雪蒼茫,唯有濃得化不開的死亡氣息在無聲地瀰漫、擠壓,共同丈量著這血色前夜的短暫和平。
風雪愈發狂躁,如同無形的巨手,要將這七百疲憊的鐵騎徹底摁死在莽莽雪嶺之中。
積雪深可沒膝,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隊伍的速度無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左丘伏在馬背上,每一次顛簸都像是要將他的靈魂震出這具枯槁的軀殼。
冰寒刺骨,連日拼殺、長途奔襲帶來的巨大消耗,終於在這極寒與傷病的雙重侵蝕下徹底爆發。
傷口的鈍痛早已麻木,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鋪天蓋地的疲憊卻無孔不入。
他的意識開始像雪花一樣飄散,上下眼皮沉重地合攏,又被僅存的一絲意志強行撕開。
冰冷的雪花撲在臉上,卻奇異地化作了老家小屋那溫暖的橘色燭光。
恍惚間,他彷彿回到了那個狹小卻擠滿溫情的陋室。
搖曳的燭影下,那個總是穿著洗得發白花襖的小小身影,正伏在桌角,雙手托腮,一雙明亮的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
“阿哥——”清脆的聲音彷彿穿透了風雪,“等以後你當了大官,可要給我買好多好多甜甜的桂花糕呀!”
左丘心頭一暖,艱難地扯動嘴角,彷彿真的能揉到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好……好多好多……把阿哥的俸祿都給你買……”
“那還要紅燒肉!大塊的!”
“好,大塊……大塊的……”他喃喃著,眼眶卻莫名被一股熱流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