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兄妹間嬉笑玩鬧、為一塊肉互相謙讓、母親在灶旁溫和笑著的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模糊的視線中旋轉、放大,又瞬間碎裂成萬千冰冷的雪片。
寒風吹過,他猛地一哆嗦,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卻從心底升騰起來。
“冷……熱……”混亂的念頭在模糊的意識裡衝撞。
極度寒冷帶來的錯覺讓他覺得厚重的皮毛披風成了灼熱的枷鎖。
他下意識地、笨拙地拉扯著領口的繫帶,手指凍得發僵,動作卻異常固執。
“哥……好想你啊……”一聲夢囈般的嘆息,帶著濃稠的思念和深入骨髓的孤寒,微弱得散在風中。
那件能抵禦風雪的厚實披風,終於被他掙脫,像一片枯葉般飄落在雪地上。
緊接著,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最後一絲筋骨,從馬鞍上一頭栽下,重重地摔進冰冷的積雪裡,激起點點雪沫。
“先生!”
“左丘!”
驚呼聲被風撕扯得零落。
衝在最前的霍成疾勒馬迴轉,動作迅猛得近乎粗暴。
他翻身下馬,幾步衝到昏死過去的左丘身邊,蹲下身子探了探鼻息和脈搏。
冰冷,卻還有微弱的心跳。
霍成疾看著左丘蒼白得不帶一絲血色、眉頭卻依然緊蹙的側臉,深深嘆了口氣。
那張年輕的臉龐即使在昏迷中,也彷彿壓著千鈞重擔。
“揹負家仇國恨,一步不敢停……何苦把自己逼成這樣?”霍成疾低聲喟嘆,語氣裡有不忍,有無奈,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重。
這書生看似柔弱,內心卻如頑鐵。
再不多言,霍成疾麻利地解開自己厚實的狼皮大氅,動作沉穩而迅速地將左丘冰冷的身體扶起,用大氅緊緊裹好,又扯下旁邊一個親兵遞過來的兩張厚毛氈,再裹上一層。
他抽出一條堅固的牛皮馬韁,小心翼翼地將左丘捆縛在自己寬闊堅硬的後背上,確保不會因顛簸滑落。
最後,他翻身上馬,沉聲喝道:“老張頭,整隊!走!”
隊伍在呼嘯的風雪中再次艱難前行,霍成疾穩穩控著韁繩,用自己火爐般的身軀為背後昏迷的左丘抵擋著刺骨的寒風。
不知過了多久,左丘的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深海里的微光,被一絲暖意緩慢地牽引著向上浮動。
眼皮沉重如鉛,他掙扎著掀開一條縫隙。
不是刺眼的白雪,也不是昏暗的帳篷穹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蒼茫遼闊、間或點綴著頑強綠意的——草原!
寒風依舊料峭,但已不似雪山那般酷烈,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冰雪消融混合著青草萌芽的生澀氣息。
一個小小的篝火堆在不遠處跳躍著橙紅的暖光,發出噼啪的輕響。
他發現自己正裹在幾張厚實暖和的皮毛裡,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灼熱幻象都已褪去,只剩沉沉的疲憊和些許暖意流淌在四肢百骸。
一雙沾滿泥土和雪屑的軍靴出現在視野裡。
霍成疾在他身邊蹲下,手裡端著一個還冒著騰騰熱氣的粗糙土陶碗。
濃郁的油脂香氣鑽入鼻孔。
“醒了?”霍成疾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將碗遞到左丘面前,“正好,喝口熱的。熬了半宿的羊肉湯,趁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