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矇矇亮。
紇幹承基如同行屍走肉般從麗正殿走出,他的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彷彿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昨夜與太子的那番對話,對他而言,不亞於一場精神上的酷刑。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裡的囚徒,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依仗,都被對方看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對太子,卻仍舊是一片迷霧。
太子是如何得知他父親的舊事,太子為何會變得如此深不可測。
而自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要麼,跟著這位魔鬼般的太子,一條道走到黑。
要麼,現在就去向陛下自首,然後全家一起,為父親當年的“罪孽”,陪葬。
回到承恩殿的護衛居所,他一夜未眠,直到清晨的點卯鼓聲響起。
開始“工作”了。
他今天當值,負責帶領一隊護衛,在麗正殿外圍巡邏。
這是一個絕佳的觀察位置。
很快,他便看到了“異常”。
東宮總管太監常何,行色匆匆地從殿內走出,臉上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焦急。
他先是對手下的幾個小太監低聲吩咐著什麼,隨後便親自帶著兩人,抬著一個空食盒,朝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紇幹承基心中一動,立刻給副手使了個眼色,自己則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在宮門口,他清晰地看到,常何與守門的金吾衛發生了“爭執”。
“咱家是奉了殿下的令,出宮為殿下尋訪幾位故人,請他們為殿下分憂,你們為何要阻攔?”常何尖著嗓子,顯得外強中乾。
守門的金吾衛將領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常總管,陛下的旨意,東宮禁足。任何人,無陛下手諭,不得擅自出入。您還是請回吧。”
“你!你們這是狗仗人勢!”常何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最終只能憤憤地領著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這一幕,被紇幹承基完完整整地看在眼裡。
他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如果不是昨夜的那番對話,他一定會認為,這是太子被禁足後,病急亂投醫,試圖派人出宮求援卻被攔下的拙劣表演。
他會立刻將此事,作為太子“驚慌失措”的證據,上報給陛下。
可現在,他只感到一陣脊背發涼。
太像了!
這演得太像了!常何那副色厲內荏的模樣,守衛那公事公辦的嘴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一切,都是太子殿下故意演給他,演給所有“眼睛”看的戲!
太子殿下……竟然從一開始,就算到了父皇會加強宮門守衛,並利用這一點,來塑造自己“愚蠢無能”的假象!
紇幹承基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感。
在這樣的心機面前,自己就像一個透明人。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昨夜選擇了頑抗到底,恐怕今天,自己離死已經不遠了。
他強壓下心中的震驚,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巡邏。
自己的任務,才剛剛開始。太子殿下需要他送出的,絕不僅僅是這種拙劣的“偽證”。
果不其然。
臨近中午,常何再次找到了他。
這一次,常何將他引到一處僻靜的假山後,塞給了他一張字條。
“紇干將軍,”常何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一股計謀得逞的竊喜,“這是殿下讓咱家偷偷謄抄的,是魏王府文學館那幾位學士的名單,以及他們各自的喜好和短處。”
“殿下說了,這是給你的‘投名狀’,讓你交給陛下。就說……是你買通了東宮裡一個負責筆墨的小太監,才弄到的。”
紇幹承基接過字條,展開一看,瞳孔猛地一縮。
名單上,不僅有褚遂良、虞世南這些名震天下的大儒,更有幾個他聞所未聞的名字。每個名字後面,都用蠅頭小楷,詳細標註了其人的家世背景、學術專長,甚至……一些不為人知的癖好和醜聞!
比如,某位以清高聞名的學士,竟有“嗜賭”的惡習;另一位看似德高望重的老者,年輕時曾有過“竊取他人文章”的劣跡。
這些資訊,詳盡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魏王府的文學館,才剛剛成立幾天而已!太子殿下身在東宮,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這些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的?!
“殿下還說了,”常何繼續說道,“陛下看到這份名單,自然會明白將軍你的‘能力’和‘忠心’。陛下最恨的,便是臣子結黨。”
“魏王府如此大張旗鼓地招攬人才,早已觸動了陛下的逆鱗。你送上這份名單,等於是送上了一把可以隨時敲打魏王的錘子。此乃大功一件!”
紇幹承基的手,微微顫抖。
他明白了。
這才是太子真正的目的!